近期与几十位残疾人作家有过一次交流。对我来说,这样的机会很值得珍惜———虽说这被主办方称为残疾人作家进修班,我倒是真实不虚地觉得,这恰恰是一个我进修的机会,也是一个向残疾人作家致敬的机会。 我提前准备了一个讲稿,在引言里,本是有一些想象中也许对残疾人有用的人生“哲思”的,但当我赶到交流现场,在走向讲台的过程中,我忽然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如此浅薄,我在心里说:汪惠仁,你还是闭嘴吧! 除了当天在交流
在漫长的被俘生活中,我不止一次在想,为什么日本人可以那样的惨无人道? 沈阳二战盟军战俘营旧址陈列馆的外墙上, 镌刻着二战时期美国驻菲律宾战场总司令乔纳森·温莱特的这句话。这是六十二岁的温莱特对日本人发出的不解与不甘的追问和浩叹。他曾作为战俘被囚禁于此。 一 1993年,沈阳的美国领事馆收到了一封信,写信人叫派泰克。他说自己当过信号兵,曾经在中国一个叫谋克墩(Mukden)的日本战俘营被关押了
雪落鄱阳湖,白茫茫。这是第二场冬雪,积了一夜,上午又飘起了碎雪。雪花坚硬,向南迸溅,砸在刘昌江脸上,也砸在我脸上。我们穿着高筒雨靴,往何家渡方向走。平原寥廓,视线略显模糊,但仍可辨识人、树、鸟、屋舍、河汊、圩堤。鄱阳湖在7月就已经进入枯水期,裸露出来的湖滩长出了莎草、藨草、红蓼、芦苇,浩渺无边。雨靴踏在雪上,咔嚓咔嚓。 四野无人。刘昌江戴一顶毡绒帽,露出一张刀削脸,说:没有这顶帽子不行,脑门和耳
一 常来这条河,却叫不上名字,就像常见一个人,却叫不出姓名。此地人讲:“上老淮河边走走吧。”“走,咱们去废黄河钓鱼去! ”怎么姓淮又姓黄? 怎么就“老”了,就“废”了? 穿街而来,一街花花绿绿的电动车,一巷花花绿绿的夏装女。一足跨左,一足跨右,我奋力蹬踩,骑着最忠实的坐骑,吱呀呀不烧油不耗电。此生合是诗人未,黄昏骑驴看黄河。 数月没来,河已发育得丰满而风姿绰约,滚滚的河水激荡起浪花,夏季南风为
亮了 黄昏一场骤雨过后 草亮了花也亮了 村子的墙也亮了 水库也亮了 池塘也亮了 远山朦胧 几棵站在公路边的桉树亮了 像是要上路 高速公路上的车灯倒没那么亮 在夜晚的边缘移动着 (像是一只黑口罩在移动) 苦恼着它的漆在这场豪雨之后 是否还能焕然 一路都在为糊满泥浆的轮子而苦恼 它想停下来检查底盘下面的黑暗 3月4号, 与几个朋友驱车前往一个村子(下村)。村子在石屏县境
宋人仕元帖 古人口中的“苟非其人,虽工不贵”,用李苦禅的话说, 就是“人无人格, 画无画格”。再说白一点,就是“字如其人”。人品作品,或者人事,尤其在文学、艺术领域,由古至今就捆在一起。过去写字作文章的人,全是权贵阶层、文人代表,是可以在民间产生巨大影响的——有点像现在的明星, 某人某种风格的字迹, 可以引起一种书风流行于世,如王羲之在唐朝、钟繇在魏晋等等。 被后世人称为“赵文敏”的赵孟頫肯定
刘家福像是处于两个生活世界之间的自己的占卜者。他怀里的白鸽,仿佛与他浑然一体,如果白鸽不动,根本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之前的刘家福,嗜酒如命,除了酒,其余一切, 一概视为粪土, 对谁也不管不顾。他醉了躺在路上,人们见他,就像见他怀里不动的白鸽一样, 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多年以前,人们见了刘家福就得躲开。 据说刘家福年轻时走在路上, 看谁不顺眼,就把谁揪过来一顿打,没有原因。终于有一次,他被一
从前,房子下面,住着一只美洲狮。 我双手叉腰站在它前面张望,像是在打量一处神迹,似乎神刚刚离去,留下包围着村子的广袤山林。远山、密林、落日、荒烟,而这间建在时光尽头的木屋,古老、孤单、破败,感觉就像走在弗罗斯特未选择的那条路上,重新温习一场相遇。时间总是暗戳戳地嘲笑人为划定的势力范围,春风吹又生, 转瞬便抹平一切, 破土、发芽、生长、结实,死去又复活,重新接管这个世界。 野草爬满了墙壁, 地基
从喧闹的市区搬到外环之外的郊区小镇,第一个感受是:早上起来听到窗外小区门卫的说话声, 已不是久已听惯的天津方言,而变成了带有唐山味的河北话。这也不难理解,因为所谓天津话,是指以天津老城为中心的一个尖朝南、底朝北的三角形方言岛内人们所说的方言, 使用范围其实很有限。据说天津方言起源于皖北,是由明成祖朱棣“燕王扫北”时从安徽迁移来的军人及其眷属所说的江淮方言演变而来的,而我所感觉的“唐山味”其实也不准
正是九月,选了个好天气,曼思约我们去游剑桥大学著名的植物园。这是说了好久的计划。那时还是在冬天里,天色阴沉,寒风凛冽,往往太阳从东边刚露了个头,就从西面落下去了。为了安慰我们的寂寥,曼思说:到了夏天就好了,长长的白日,怎么也玩不到尽头,到时我们一起去植物园吧,带你去看牛顿的苹果树。 与曼思是在剑桥爱丁顿社区的大草坪上相识。其时天色将晚,附近游戏的孩子们纷纷回家。趁着最后一点天光,我和儿子漫步到旁
十日草 传昆仑山有十日草,人误食之,满十日必亡。若真是如此,那么第十日该人将死之前,再吃一次十日草,必再满十日才死。如此, 此草由绝命草反成延命丹矣。———噬毒延命,不正是今日人类之常态? 会歌唱的墙 自从邻家搬来学声乐的女大学生,我家便有了一堵会唱歌的墙。 一日,隔壁某户老人去世,我家一堵墙便成了会哭的墙———我在那里挂了一幅世界地图,仿佛地图中有人在呼救。 朋友与月亮 古时,逢月圆
趁田地里有墒, 父亲带着我们插红薯秧苗。秧苗易活,扎下根须后,原本纤细的地下茎逐渐膨胀, 最终长成皮红瓤白的甘甜之薯。 地下世界, 就是这样不为人知地成全了我们的庄稼, 也默默无闻地实现了我们的愿望。人们常说某个地方安静得能够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地下世界不知比这要安静多少倍——针落地的声音将会在那里继续传递下去吧……如果惊动的只是地面以上,而没有达到地面以下,地下世界的动物依旧在沉睡,那就不是真
空中飞人 准确地说,我现在所写下的一切,都是生活教给我的。我现在之所以记录下一切都是因为阅读过了生活的这一页。这一本书,虽然我现在没有创造的记录,但我知道从这一片沉默的空白之中所渗出来的悲伤的蜜。 我的阅读和沉默真是铺天盖地。你能够通过书写的考验, 意味着你已经来到了生活的肺腑。你应该写下理智的洞察吗?你应该写下情感的洞察。我知道你阅读的舌头越来越挑剔, 越来越谨慎。但这没有意义,你应该飞纵于
钱锺书的《宋诗选注》只选了林逋一首《孤山寺端上人房写望》,却没有那首人们耳熟能详的《山园小梅》,当与钱先生选诗的标准有关。钱先生选诗宁缺毋滥、“惜诗”如金,更注重诗歌在创造上的贡献,以及对后来诗人诗歌的影响。就此而言,《孤山寺端上人房写望》确实略胜《山园小梅》。诗云: 底处凭阑思眇然,孤山塔后阁西偏。 阴沉画轴林间寺,零落棋枰葑上田。 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 迟留更爱吾庐近,只待
我并不嗜酒, 比起身边一些爱喝酒的朋友,我跟酒的故事是不值一提的。但事情就怕比,我跟另一些朋友聊天之后,又发现自己的喝酒往事已经不算少的。尤其是年龄比我小的朋友,对“饭局必须饮酒”这种观念已经越来越不在意。这不,连有些著名的酒商都着急了,弄出了“酱香拿铁”这种令人无法评价的饮品, 据说是为了培养年青一代对“酱香文化”的兴趣。 作为一个“80 后”,我不知道别的同龄人是什么情况。在我的少年和青年时
一只蚂蚁, 此刻正慌乱地向自己的小窝狂奔。它一定预感到了某种危险,它要去叫醒沉睡的妻儿。 我相信,石头一生都致力于删繁就简,它已经光秃秃的,无须再删减什么了。但它还是多长了一小撮苔藓,就固执地,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着风说:“嘿,伙计,替我把头发再剪一剪。” 晚安之后,是梦。这个世上,以梦为马的人寥若晨星。晚安之后一夜无眠的人,却多如牛毛。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刷碗的声音
南湖菱 《听秋声馆词话》卷六选顾奎光《双溪诗词集》一首《高阳台》云: 游倦长卿,更教消渴缠绵。酸甜世味尝应遍,怕镌磨、菱角成圆。 世上的菱仿佛都有角,所以顾奎光用菱角磨圆来譬喻人历经世态, 看惯炎凉。顾氏怕没来过嘉禾,也不知吾乡南湖里长的菱正是个中异类——不用“酸甜世味尝应遍”,生来就没有角。 南湖菱为何不长角, 自有学者研究,此处不再赘述。只是吾乡对于南湖菱的食用确有一点特色, 又因去年
晴空和云朵 2017年7月18日,镰仓,雨中,我来到了圆觉寺,拜祭小津安二郎先生的墓。墓的基座和墓碑都是黑色大理石, 墓碑上没有镌刻名字,只有一个“无”字。照拂之人在墓前供奉着由白百合和黄色小雏菊组成的花束,墓碑左边是三瓶瓶装煎茶饮料,右边是三瓶啤酒。 看过多次关于小津墓的照片, 实地来到墓前,我蹲下正面对着它细细打量,犹如他一贯的固定机位。 世界太丰富,人生太有限,我的注意力在有意识地加以
南宋时代的莆田已经相当繁荣, 并且出现了几大家族,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数刘氏和林氏家族。此外还有方氏家族(以方信儒、方大琮为代表),几大家族之间保持着竞争与合作的关系, 人脉及文脉上也有着极大的关联互动。其中,尤以刘、林两家走得最近最勤, 并且常常以联姻行为加强彼此的力量和信任(刘克庄的父亲和他本人的妻子都出自林氏)。中国文化何以如陈寅恪所言造极于宋, 其中之一重要原因即在于, 两宋保留和延续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