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武汉文学季的开幕式上,我讲了一段话,提了个问题是“黄鹤去哪儿了?”昨天来到武汉,就有朋友问我,明天讲什么呀?还能找到黄鹤不?我说找不着了,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今天的长江文学周,门外就是滚滚长江。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九百四十二年前,公元一○八二年的十月,这条大江在一个人的眼前流过,“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我们
初冬时节,我和来自全国各地艺术界的同仁们,为参加李翔美术馆落成开馆的盛典,来到临沂。 山东临沂是一座有着近三千年历史的文化名城。在这片古老而神圣的土地上,可谓是历代名家迭出,数不胜数。被誉为书圣的王羲之,被誉为智慧化身的诸葛亮,被誉为天下第一楷书大家的颜真卿,他们的故乡都是临沂;而以“卧冰求鲤”闻名的孝道楷模王祥,首创珠算的天文学家刘洪,战国时期的思想家、教育家荀子,被誉为中华第一勇士的秦代战将
世间所有的故事,无论是悲是喜,皆源于遇见。而遇见有主动与被动之分,有自然与刻意之别。澳门是中国与西方相遇之地,也是中外相碰、相交、相知之所,看似偶然,却也必然,难以避免。其间种种故事,编织出近五个世纪中西文明交流互鉴的曲折历程和轮廓,诉说了中华民族面对外力的坎坷探索和悲欢。蕞尔之地,也成为各方英豪风云际会之所,成为文人骚客笔墨淋漓之地,“抚烟霞之变幻,慨邦国之废兴。览潮汐之涨消,纾胸襟之积悃”,令
孩提时代常听长者闲谈,谁人今天去某处“瞧女子”,双方合适,不日会“查人家”,接下来订婚云云。老家浏阳北乡一带,夫妻之间互称为男子、女子,“瞧女子”意为未婚男女打个照面,男方头回到女方家中探看相亲。后来年岁渐长,母亲每每看到我两岁时摔断未接正,形如弓背的右手臂,总会笑言,将来去瞧女子,热天要穿长袖遮住,怕别人家看到破相,不中意。从此,瞧女子就成了一个神秘的念想。 那时,屋场人家中有男女初长成,做媒
对我辍学这件事,父亲是后来才感到愧疚的,他自己大概已经忘记了,在我少年期的某天下午,有雨水在屋檐上滴落,我倚靠在门框边,听他在那儿说,我上学给他造成的压力太大,就算我考上了中学,他也供不起,反正我最多也就读个初中毕业,再往上就别想了。这件事我印象深刻,并且在那一天之后我开始放弃上大学的念想。大概是在发现我突然写起小说之后,他觉得当初我应该多读一点书,最起码读到高中,可能会比现在混得更好。他用“混”
一 水田灰灰的,不远处石涧河泡在晨雾里,堤坝上高高矮矮的篁竹棘木,仿佛妇娘们的睫毛。蓝嫲太婆灰袄黑裤,箍了头帕出屋。栅门打开,鸡鸭放出来,屋外便有了咕咕的禽的生气。她捋把松枝柴回屋,打水洗净手脸,点香,供过灶君奶奶,起灶火,松烟味游过来,灶头有了滚气,一个毛肉团喵呜一声从灶坎跳下,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惊蛰后的日子是一望无际的。重重春雨,将鹤堂人罩在各自瓦屋里,把晴天割得支离破碎。人们有大段大
上高一那年的暑假,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八月份,我十五岁,却当了一回桃贩子。 能心中无惧地去卖桃,从一个侧面,在证实着社会气候的日渐回暖。在此之前,谁敢明目张胆地去贩桃呀?卖自家喂养的一只鸡,卖从自家的树上摘下的几个柿子,都偷偷摸摸的,形同做贼。一旦被举报,被抓住,就有可能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大帽子,轻则被批斗,重则被押上游街示众。 一九七七年,冰雪尚未消融,饥荒还像梦魇一样在贫瘠的大地上游荡,但每个
一 断裂带,群山浩荡绵延的断裂带,炊烟袅袅、遍山梅林的断裂带,聚少离多的断裂带,赐我血脉、魂灵、姓氏和籍贯的断裂带,满载乡亲父老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的断裂带,梦境与现实总是相互混淆让我无端怅惘的断裂带,我早年生活成长的港湾和摇篮。十七岁前,我就在世界这方小小的角落里,在乡亲父老的眼皮底下,轰轰烈烈地荒废着枝叶般层层叠叠的白天夜晚,荒废着仿佛沉睡着的时间,凝固了的时间,再也回不去的时间,不知在哪里打
一 我观察过许多脸色,它们就像一个个路口。路口是抵达村庄或者城市的节点,由此人们可以见识并非浮于表面的许多事实。当然这些事实未必比表面更加可靠,比如愤怒。面色是人的表象,它指引或标识着内心的真相,但大多数时候并不可能达成一致。所以,我们必须在面色上“看云识天气”,在察言观色中去生活,这是一种技术甚至艺术。 我进城之后,就开始观察同样是进城者的脸色。我觉得在这些脸色上能找到某种办法。那时候我们胆
惊涛不羁——怀念周涛先生 周涛是惊涛。 周身惊涛。 惊涛拍岸,卷起文学千堆雪。 “新边塞诗”如此。“解放散文”如此。 诗集《神山》《野马群》是。长诗《山岳山岳丛林丛林》是。散文集《稀世之鸟》《游牧长城》《山河判断》是。口述自传《一个人和新疆》是。长篇小说《西行记》是。 都是文学领域的惊涛巨浪。 我起初读《吉木萨尔纪事》《伊犁秋天的札记》《博尔塔拉冬天的惶惑》《读〈古诗源〉记》《捉不住
一 那天黄昏,在村子路口的拐角处,我和她乍然相遇。我刚要转弯,她张着双臂摇摇晃晃地从另一边走出来,来不及躲避了,我只好含混地跟她打了招呼。 她并没有认出我来,只顾着焦急地问有没有看见她的灶王爷。 灶王爷是一张画像,在鲁西南的年俗里,第二天(大年三十)上午,灶王爷要被重新请回人间,贴在厨房的锅台旁,保佑各家的平安。 没看见。我淡淡地回答。 她四下里张望着,说只把灶王爷放在门口一会儿就被风吹
大年初一,爆竹的喧闹和年猪的喊叫归于沉寂之后,夜晚又是一场大雪。放在平时,持续的大雪会让整个村庄变得异常安静,大雪压屋顶——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们说话声调都降下来,变成炉边的窃窃私语。现在不同,每一片雪花都带着喜悦。初二去外婆家,是每年走亲戚序幕的徐徐开启,是我期盼了整整一年的事。和往常不一样,不再眷恋被窝的温暖,我一大早起来,推开房门,迎接新年的清风,牙齿打哆嗦,身子发抖,两脚不停地交换踩着雪地
人到一定年纪就觉得好些东西变得不再重要,一些东西其实可以不要,知道可以做减法。就想起日常之外再好还有那么一个去处,听得到呼吸听得到脚步,时不时地跟自己住上一阵。 一片松树林把一些冈谷包揽住,山那边是万石(dɑn)湖,古云梦大泽的一部分。一开始在树林子里搭棚子,后来就在临湖的山坳里砌了两间房子:一间睡房,一间火房。砌房子之前就想好,房子大小依人身的尺度来定。一排木头分别砌进东西两端的墙里头,木头上
芦苇给黄羊的信 亲爱的黄羊,我真羡慕你跑来跑去,我站在乌力吉木伦河岸好多年了,连一寸都不能往前移动,但我发现,你们动物的苦恼是需要不断吃东西。动物的嘴很大,嘴里有牙。为什么呢?他们要吃东西。生活的艰难就在这里。他们吃的东西不让他们吃,反过来还想吃他们。狼想吃狐狸,狐狸也想吃狼,殊死搏斗。天哪,动物们在万度苏草原为了自己那张大嘴和密密麻麻的牙而搏斗,躲藏,奔跑,所以我不羡慕你们了。作为一根芦苇,我
一 初冬有霜了。 清早,依山傍水的瓦屋,房顶飘绕淡青色炊烟,半枯黄草尖儿缀满银白。老人、孩子背对太阳晒暖和,大黑狗躺稻草上眯缝着眼似睡非睡,从里到外暖酥酥的。 还没等来一场小雪呢,新年一晃就到跟前儿,家家忙着蒸酒。冬至是大日子。起坟,打灶,蒸酒,都相宜。那时,老家的冬至,总有响晴的天,总有糯饭香缠绕母亲细条的腰身。 母亲头发乌黑油亮,扎两鬏子,松松的,搁耳后根儿。五六岁的我,头埋进被窝,纸
一 秋风起,蟹脚痒,螃蟹妩媚,到了吃蟹子的时候了。 这个季节,螃蟹胖得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爬出妖娆的曲线,一爬就爬进了齐白石的画里,黑白灰的色调,别有一番韵味。老人有《双蟹偕行图》《芦蟹图》《墨蟹图》《群蟹图》《夜深独酌蟹初肥》《一甲天下图》《二甲传胪图》……数都数不过来。庚午年冬天,白石老人衰年变法,画了五只螃蟹,题款曰:余之画蟹70岁后第五变也。 仔细瞧瞧老人笔下的螃蟹,可不是嘛,初时蟹
海边村庄,很难得挖到淡水井,村里人日常的饮用洗刷便都仰仗这口井了,可就是使用频率这么高的井,天天麻绳水桶跌来撞去的,竟然还能长出密密的凤尾草。井底里,我刚刚放下的吊桶静静地没在水面下,隐约可见那束荔枝的暗红。谁都知道,那井水浸过的荔枝那份清甜甘爽,是人间至味。为了求得这口甜,我也是拼了。 一 学校边上这一片荔枝应该是开垦农场的第一代人种下的,不是特别高大,却够强健,可以任我们游戏折腾。以荔枝树
文士总是有不少趣说。有一个资料谈到刘文典先生,说他治《庄子》无人可比。他也自视甚高俯视同道,说懂《庄子》的不过两个半人。一个是庄子本人,一个是他刘文典,而所有研究《庄子》的人数总和则勉强算半个。这个说法当然没有什么奇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表达,他人听了,认同就接受,不认同就呵呵了事。 很多年前面试一个研究生,此人说诸子百家中他最喜好《庄子》,我就问他鲲鹏的出现是何意,他说了一大堆。如果现在
久闻河北省河间市的束城镇有鲍叔牙墓。作为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鲍叔牙的墓地怎么会在燕赵大地上呢?国庆节假期约了两位河间的朋友,跑去束城。下了公路,走过一段茂密的青纱帐,高大的汉白玉墓碑进入视野,墓碑后面就是绿树和荒草覆盖的墓冢。鲍叔牙果然埋骨于束城。 鲍叔牙又称鲍叔,“管鲍之交”的故事流传于后世。管,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齐国之相管仲。鲍叔牙和管仲年轻时就成了莫逆之交。《史记·管晏列传》中说:“管仲
我的故乡位于大巴山南麓,巴河上游河系的土墙坪村庄,每年一进入寒冬腊月,伴随着乡村刀儿匠杀年猪时声嘶力竭的猪嚎声,年味就开始荡漾在山村旮旯里,温润在山民的心中。在故乡黑毛猪儿家家有,但要看谁家的过年猪又大又肥,这在当地是主妇能干,家庭富裕的象征。 在腊月里,定好了杀年猪的日子,这天主人家天麻麻亮起床,烧上一锅开水,刀儿匠和帮忙的邻居把三百斤左右重的肥猪按倒在又宽又长又厚的长板凳上,互相大声吆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