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成名 长刀。枯叶。倦鸟。秋风。 崇祯九年(1636),一个傍晚,远天一片酡红,残阳如火如血。 随着吱呀呀的响声,一辆囚车朝京城的南西门缓缓而行。笼中囚犯正值壮年,披枷戴锁,衣衫褴褛,一路风尘,形容极显憔悴,只是双眉下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囚车后紧跟两位学子,年届而立,风华正茂。他们头戴儒巾,身着襕衫,肩上斜挎一个布包,却难掩贵气风流。进入城门,囚车停下,囚犯艰难地直起上身,一抖锁链,扭
一 夜已深。我在古老的书堆里已经穿行了很久,有些累了。突然看到一句话,仿佛一束闪电,照亮了整个世界。我一下子坐了起来。那是朱熹对孔子的一句评语: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在朱熹的心里,孔子犹如太阳一样,照亮了黑夜。那时古人是相信天的,人是天地生的。所以说,上天若不生下孔子,整个人类犹如仍然在黑夜里行走,毫无目的,毫无方向。小时候,我有数次迷途的经历,记忆犹新。 一次是夜晚去看电影,三四个
公元八○五年,日本僧人最澄离开了曾给他深刻启示的浙东天台山国清寺,自明州(今宁波)搭乘遣唐使藤原葛麻吕的大船,返回东瀛。重回家乡滋贺县的比叡山继续修行时,他在延历寺中,点亮了一盏油灯。到今天,这盏灯已亮了一千二百余年。 最澄是个早慧的人,十二岁就在奈良出家,二十岁受具足戒后,决意遁身山林潜修。他精读了鉴真和尚东渡带去的大量佛学典籍章疏,对僵硬教条的日本主流佛教体系深感失望,曾感叹“正法凌迟,苍生
阳明先生: 当我写下此笔的时候,我们已相隔整整四百九十五年了。 先生当然不可能知道我。这么漫长的时间,足以让很多的事情发生又消失掉了。死亡是经常性的,最关键的是,死亡之后的遗忘,更让人绝望,那遗忘充满了否定性。虽然,绝大多数的事物最终都将成为沙砾或野地里的狗尾巴草,但先生是极少数可以在肉身已去的情况下做到思想不灭的。 很多人拜于先生的门下。他们好像不只是为了求得学问,而是求学的路上,往往要走
那是一只模糊且清晰、旋转而静止、喧嚣又喑哑的泥碗。 我们把目光聚焦在它的身上。无数个庸常的夜晚,一只泥碗的出现,让我和羽先生不再颓废,不再沉湎于后知后觉。黑夜和昏黄路灯的笼罩里,身体和衣襟以彻底敞开的姿势,对着白天、人群、黑夜以及暗中的事物说出所有被遮蔽与被隐匿的心事。黑夜以及黑夜裹挟而来的层层叠叠的暗物质,覆盖在我们身上,却没有丝毫沉重感、绝望感和幻灭感,相反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不用再穿着
一 闹钟再次响起时,我睡得正酣,像一条鱼畅游在水里。仿佛水闸轰然巨响,水突然被抽掉,啪的一声,鱼摔落湖底。我无比懊恼,摸到手机将闹钟按掉,试图再寻找那片水域,却再也进不去了。不知从哪天起,每天早晨短暂的回笼觉,成了我每日赖以活命的水源。但水源紧缺,脑子依然一片混沌。 起身,去阳台待上一会儿。这十平方米的空间,是我私有的旷野,在每个晨昏接纳与安顿我沉重的肉身。为了让阳台更接近旷野气质,我热情又盲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布尔津县城里有两排最老的大树,它们是普通的杨树,不是那种笔直的穿天杨,就是散漫模样的粗大杨树,叶片比巴掌大,盛夏时节绿到几乎黑亮,生长在哈萨克小学校园的正中间,简直就是长长的苍绿蓊郁的拱廊,从正北的大门一直到正南的后门,一列有二三十棵,总共五十棵,一个怀抱那么粗。 还有一棵很老的大树,在南大桥进到县城的那截坡底下,守住了一个路口。这是一个大拐弯,旁边是哈萨克小学的土坯围墙转角,
时间是一万吨黄金,我只有一枚镍币 晚上十一点半,在喀什老街,还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闹。我想拦住他们,撵他们回家写作业。明天不上课吗?孩子们奇怪地看着我,一溜烟儿跑到巷子深处去了。巷子掩映在铁线莲与鹅绒藤的绿叶中,这是本地特有的垂挂生长的绿植,在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巷子亦真亦幻,让人疑心这些孩子是不是阿拉丁,踏上了寻找神灯的历程? 这里是东五时区,而我来自东八时区,现在是上海晚上八点多的样子。不过即
家乡的书柜里完好地保留着我有记忆以来的大多数纸件。那些经我手上写过画过的,包括我的记作业小册、煞有介事的观影笔记、小学时代风靡过的密码本、我早已忘却的数张油画棒大作,全都被妈妈给码在一格一格柜子中,和木头一起长出微不可察的年轮。我只是很偶然地翻起它们,无心亦无力涉水太深。但正如某类无意而为的偏谬,老事物自然涌现,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 山里的冬天很冷,尤其在下冻雨之后,这时的雾稀稀疏疏没有散全,天
盛夏灼热的阳光里,坡地上一大片一大片洋芋长得壮硕茂盛,墨绿的叶片挨挨挤挤,紫色的花朵恰似一顶顶王冠。母亲看得满心欢喜。花谢后,枝枝蔓蔓便挂上了珠子似的绿果。山地洋芋在夏天成熟,地上的茎秆开始衰枯。这时候母亲和乡亲们总是天刚蒙蒙亮,就匆匆吃过早饭上山刨洋芋去了。 他们会在山上忙碌一整天,到天黑才挑着满满两筐洋芋结伴回家来。我们村的山地离家十多公里,山道崎岖,道路狭窄,布满石块,极不好走。筐里的洋芋
一 晨起大雾,迷茫不知所往,墙边疯长的野荨麻群嘤嘤其声,牵胳膊拽腿引我遁入羊坡道,羊粪蛋儿密布腥膻,裸露的脚丫毫不怯场。越往高处越干净,新修水泥路一灌到顶,两边杂花生树,湿漉漉冲撞着皮肤,指尖酥麻麻触开了旧年的荒野栅栏。那时道窄蒿深,横枝乱斜,大露水下枝枝藏着三两雨,躲不开它们轮番扑打,裤腿勒满湿泥、蒺藜、鬼针草,发上滚着黏黏的黄花草木樨,甚至糊一脸蜘蛛网,羊辣子尖锐蜇上一口,低哼一声拂掉不怨。
缘分的金牛 成都,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梦幻般的存在,神秘而美好。人生中只来过两次,间隔37年的时空。第二次与金牛有关,未承想第一次也与金牛有关。 是37年前那个早春,当上新兵的我从中原去云南集训,当时部队驻地没有直达列车,需要在成都换乘,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亲近成都。 从中原部队驻地上车时,北方还是春寒料峭,我们穿着厚重的冬装,一个老兵带着我们四个男兵两个女兵上了开往成都的火车,由
古尔邦节最后一天,伊斯兰堡终于苏醒了。我预见到国内春运的返程场面,便早早来到公交站,唯恐抢不到去古城拉合尔的票。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售票窗口前没有长队,也没有人声和箱轮滚动摩擦的喧嚣。不紧不慢购票的旅客,甚至没有售票员多。这也说得通,现在是返程高峰,除了少数闲人,谁会在这个时候出首都呢? 车站员工淡定自若,书写票据的手腕格外迟缓,甚至得闲为我冲泡一杯免费奶茶,问我滋味如何。他们眼中带着怜悯,仿佛
出站口的人流潮水般涌动,喧嚣声此起彼伏。在陌生的人群中,一个身影静静站立,视线在各出站闸机间穿梭,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都会引发一阵猜测与期待,想象着对方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心里既有小紧张,又充满了好奇。终于,一个身影引起注意,熟悉的信物在对方身上若隐若现,或是肩上背着的同款背包,或是身上穿着的文青衫,又或是手中握着一本《星火》杂志。循着相似的气息,对方的目光也在此时投来,当两人逐渐靠近,确认了彼
一 连续几天,淅淅沥沥小雨不断。这重庆的秋日,天空总阴郁着一张面容模糊的脸,神情眉眼也瞧不十分清楚,只是每一处空隙里都渗透着黏稠的寂寞感,滞重的、潮湿的、淤堵的,一层层堆砌起来。这悲伤仿佛很重,带着雨水,和着泥,使人对于生活和明天,都提不起劲来。 中秋前后,每日经过图书馆,都去双子湖边转一圈。湖边栽种的一圈桂花树,将空气染成甜腻温柔的淡黄色,这独属于十月的天然香水,怎么也闻不够。湖水中,紫色的
公路饭庄棉花地 沙柳公路在商户地拐了弯,再延伸出去的时候,路上就空荡了起来。头茬棉花开了,大地在练习留白。缓行在棉田上方的云朵,正在往棉花地两侧飘散,仿佛要腾出一片秋空,让给棉花的白来填补。拐弯的公路如同一条沥青色的腰带,轻轻挽住商户地,腰带穿过满地棉农的喜悦,在远处白杨树林接住视线的地方垂落。一个月后,卖棉花的大卡车就会排起长队,一辆一辆地开往那里。 我趴在沙柳公路拐弯的地方,头每抬起一次,
初夏的阳光从对面的骆驼峰一路洒过来,点亮了管理站四周马尾松林上的“蜡烛”——松树新生的金黄色嫩芽。一只大嘴乌鸦正站在这些新生的火焰旁,对着田野唱着由衷的赞歌,虽然它的歌声并不怎么好听。整个田野上的空气是复杂的,大体都是春天草籽成熟的浓郁香气,还有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水稻田醒过来的泥腥气,中间再夹杂着凡缕松针的清香,以及峎溪河送来的清新的水雾气。 一 一阵模糊的、窸窣作响的声音从落满马尾松松针的地面
春夜。大宋不夜城漫过来的灯光,融合在乳白的月色里。仿如蜜里调了清茶,再加上“唧唧,啾啾”的虫声,心境变得奇特的安然、舒致。一个湖,一座城终于宁静下来。 这湖,便是东平湖。 走近水边,湖和天接在一起。经了月光的浸润,湖水如一面镜子。疏星闪一下,镜面便跟着摇晃一下。风只酥酥地用着力。一只只木舟横在那里,似入定了般。 谁也没有大声说话。静谧像张网罩住我们。湖水极近,又看着极远;星星极远,又恍惚伸手
半晌午,父亲回了家。 他是何时出的门,我浑然不知。那时,我多半在睡梦中。即使看到父亲嗨的一声将拍满的鱼篓蹾在灶房地上,我依旧是不高兴的。那还是“洞庭鱼可拾,不假更垂罾”的年代。我多次央求父亲带我一道下湖去捕鱼,他总以防止感染血吸虫为由拒绝。春夏时节,九马咀下湖的人差不多都染上了血吸虫,可长期待在大湖的父亲居然能无恙,真是令人费解。 母亲走过来推倒鱼篓,青鱼啊,鳡鱼啊,鲤鱼啊,鲇鱼啊,鳜鱼啊,各
恬庄两年前我是来过一次的,从马路边那个写着“恬庄”的大牌坊进去是一条主街道,不长,街道两旁俱是素墙黛瓦的小楼,挂着匾额古色古香的商铺,里面做着的生意除了常见的售卖各种吃食,还有一个抓娃娃的店铺和一个挂满鲜艳闪亮的古装及头饰搞游客摄影的店铺。西起大门口的牌坊,东至玉带河上的长寿桥,临河南北两条街,这块“T”形道路就是整个古镇的中心了,不算有“看头”。 想来也无甚惊喜,故而这次我避开了我去过的北街,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进入北方大兴安岭的森林。从那个秋天开始,我每年至少两次回到这片山林,看望芭拉杰依和山上的使鹿鄂温克族朋友。就这样,很多年了。 我总会想起那头叫作“包青天”的驯鹿。当年,在山下的敖鲁古雅乡,芭拉杰依带着我去跟一个电影厂的摄制人员谈判。电影厂租借了芭拉杰依家一头驯鹿拍摄电影,那头驯鹿高大壮硕,鹿角更是雄伟得惊人,因为额上有一个白色斑点,芭拉杰依为它取名为“包青天”。完成摄制任务的驯
夏日蓬勃 听《菊次郎的夏天》,跳跃的音符,仿佛孩子在笑,在闹,也像夏日明晃晃的光泼过来。 夏天,总是热情的。 今天看一个小视频,里面孙女在问爷爷,如果他孙子带个女朋友回家,他会怎样?老爷爷说,热情欢迎。孙女问,为什么不是“热烈欢迎”?爷爷回答得很好(至少我认为),说人家到我们家来,我们就该把姑娘当家人,当亲人,家人和亲人是有情的。 夏天真的来了。今天把头发梳得高高的,人觉得清凉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