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近影 一 这个城市所有急诊科夜班的医生大概都知道他了。几个男人拖着他,连抬带架,和所有深夜闯进急诊大门的人一样惊慌失措,医生!医生!救命!熊大同记得自己是倒在了几句歌词里,那个年轻男孩远远的歌声将他击倒了。 这天的凌晨,和平时几乎一样。宏达广场前的星空夜市,人流从晚上六点钟开始,像冲浪一般到了顶峰后,慢慢进入了退潮后的宁静。广场后面的建筑群如同夜空中一排排已经合拢的牙。几个男
世间可治愈人伤痛的地方有两处。一处为医院的重症病房,另一处在菜市场。当然,也远远不止,只是世人在别的地方可能各有感慨,在这两处应是悲欢相通。前者是生死大事,后者为人间烟火。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前者比后者好写。如果捕获到一个动人而独特的故事,不需要太多,就能得到一篇好小说。如同一个深而隐秘的伤口,敞开示人时,有着天然而残酷的吸引力。烟火往往平凡而琐碎,绝大部分人深陷其中,不会想着在这种生活中反刍出一
上半日天阴,之后出了太阳,一栋楼第四层第五号房间,她打开门那会儿感觉自己像是拉开一扇抽屉,楼房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一层一层的抽屉。没有院子的房子算不算家,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跟不喜欢的人住在有院子的房子里又算不算家,她很矛盾。在房间里像往常那样转了一圈,最后落座在一把躺椅上。这是一把竹躺椅,上了些岁数,托起重物嘎吱响,直到她在椅子上不晃动,响声才停止。至少十年间,她的生活就是这样重复,平静
这个地方原本叫倪五家子,几十户人家,还有过一所小学,一个卫生所,一座挺大的粮油加工厂。奇怪的是,村里人大多姓杜,不姓倪,人们图省事,再者说呢,也不大认识倪字该念啥,就只说五家子。千阳公路通车后,路边建起新村,村民们陆续搬了过去,老村里只剩下两户人家,两家东西院,像嘴里残存的两颗门牙似的住着。村里镇里的干部来做工作,他们说法完全一致,这么大岁数,也活不了几天了,不想再折腾。按政府号召,人们搬走时都把
父亲接到那个电话离开城中的家时,我正在一个叫天梯山石窟的地方修改一部叫《国家坐骑》的长篇小说。说是石窟,其实只剩下一尊28米高的泥胎大佛。大佛坐在围堰大坝之后,努力地将掌心举高,他原来一根弯曲的手指已被工匠们扳直,手指磨跻山成了掌对磨跻山。磨跻山上罩着的雪,在秋季里,与天保持着距离。妹妹在电话里诉说,她说在她印象中,父亲平生第一次打扫了屋中的卫生,带走了她给洗干净的衣服,被褥已少了一套。平日锁着的
陈胜坐在我对面,诉说周理的不是。 我如果不是与周理有过好几年的交道,只是听了陈胜的述说,我一定会觉得周理是个道德败坏的骗子。他开口就是谎话,不但骗朋友,甚至还骗自己的亲人。 面对陈胜突然的造访,我有些诧异。我的书房杂乱无章,书籍堆得四处都是,书房中间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放着书本和茶具,还放着一盆疏于打理,变得稀疏零落的兰草,三盏垂下来的似圆形头盔般的灯也不显得明亮。在陈胜进门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一
青海的祁连 庞大、连贯、不可一世的祁连雪山——已是五月了,它探进人间的根部仍旧发暗,甚至有些发黑。令人想起“青海长云暗雪山”(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四》)与“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高适《塞下曲》)等古诗句。向阳处的冰雪正在融化,流失的红土使河流浑浊。途经的民乐县郊外,杨柳崭新地绿了,不多的杏花也开得惨白。曾经被称为最美油菜花观赏地的炒面庄附近,大片的田地也还是焦枯的,气候决定一切生命登场与
借母溪、寡妇链、藏书洞、壶头山、清浪滩、马援苦……离开湘西腹地的沅陵,回到祖居地古周原来,耳畔总是回响着这一串名字。我知道这是风先生的作用,他咬着我的耳朵,念念不忘地提点我了。 结交上历史深处走来的风先生,是我的大幸。他常会以风的姿态,提醒甚至教唆做了他朋友的我,扑下身子,做我心心念念而不能自拔的事情。受邀湘西沅陵,他不离不弃地伴着我来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他,偕同我来到这里,借用他喋喋不休的
父亲去世得太早了,这里有我很大的责任。 对于父亲的去世,我这几年——人到四十后——经常反思。我也跟哥哥和几个侄子重复说起我的反思:父亲发病后,我没有给予重视,至少不像对母亲那样,及时到大医院检查、治疗、拿主意、做决定,是我疏忽了;而这疏忽的关键原因是父亲发病的时候,我才二十四五岁,对父亲和父亲的健康的关心、关注,我没有落实到行动中! 我常常为自己的不成熟而自责。 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推脱自责的理
一 这是七月的一天。清晨五点二十三分,我等在台州市黄岩区一家叫“雨虹防水”的涂料店门口。太阳已从东方地平线升起逾十六分钟,橙黄与灰黑的云层相撞相叠,两者腾挪变化,橙黄被挤至角落,灰黑成主角,几乎将整个天空覆盖殆尽。太阳隐在角落,正虎视眈眈地窥望大地。空气中夹杂着夜的凉气,而闷热加剧,凉意被看不见的热气吞并、带走,直至无影无踪。 这天,黄岩地区天气简报如下: “天气:雷阵雨,东南风;全天气温:
所有的鸟投奔我而来,上清江原本波澜无惊的心欢快得像鸟儿一样,在水面掠起了银光。上清江擦身而过时,不忘将彭家湾卷入她的身子,她褶皱着,缩成鸟巢模样,孵化彭家湾的万事万物。这条河,也曾奔腾过,狂哮过,她吼着流入湘江的时代已经结束。现在,她失声了,她哑着嗓子静静地凝望着彭家湾,她满怀欢喜地孕育着外出觅食的紫球、归巢歇息的二棒和在这里产蛋生子的乌鸫、麻雀、白头翁、斑鸠、董鸡、鸽子、黄雀、白鹤、白鹭鸶等等鸟
一 我很难说清我对章一龙和陈金波的情感。 当我坐在大运河河边,水与草的鲜腥时断时续,我看着暗流推着水纹往岸两边舒展过来,听运输船从内部由远及近地悲鸣,心底总会碎颤颤地恍惚起什么来。水底到底有没有一个银色的漩涡呢?坐久了,我常打趣儿似的问自己。我自然是没有答案的,我也没有勇气真的潜进运河里一探究竟。 那两只金红的鱼儿,常在我梦中迷路,不住地游弋摆尾,总领我回到那绵密幽长的记忆中。 二 章一
一 还在做梦,陡然醒了。 牙根子微微泛酸,像用柠檬水漱了口,快要把牙齿外面最坚硬的那层瓷白的外壳给蚀掉。客厅有些吵嚷,隐约能听见小舅的声音,不消说,一定是小舅又来借钱了。我翻身面向床里,还是困,只是一颗上槽牙玩命地酸涩,咂巴几下,好了一点,治标不治本。回想方才的梦,场景明明就在脸前的,此刻却丝毫记不起来了,真是怪事。小舅在外面咋呼了一声,瓮声瓮气,听不清,像是讲到了激动的事情。不算这次,这个月
通读赵志远的两部作品,可以感受到其写作的气息与局势,所谓局势大概就是指小说的世界,其间的人、事、习性,周遭的环境、大概的人生故事,让小说动起来的力量与起势,如此等等一些说得清的与说不清的,扶老携幼一起往前走,氤氲成一股气或什么奇妙的物质。《云层之上》和《双生》有很多相似性,这个相似性在写作的初期是为刚需,我们需要从阔大的生活中,找到可以辨析、方便抓取的部分,然后去给它以造型与装饰。最后,这个属于我
在当前这个后文学时代,纯文学对于类型文学要素的借鉴,早已成为创作潮流。由此来看,当前小说的科幻化、言情化、传奇化以及悬疑化的叙事倾向确实引人注目。事实上,在科幻小说这个传统文学“破圈”的“排头兵”之外,悬疑叙事的“异军突起”也着实令人惊叹。读者们早已注意到,在2023年的“茅奖”评选中,《千里江山图》和《回响》这两部融合了悬疑叙事因子的长篇小说喜获嘉奖。其实不仅如此,从小说到电影,从网剧到综艺,从
当下文坛,悬疑元素已成为非常流行的东西。我在苏州大学文学院,讲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当问及学生喜欢什么小说,他们中回答“鲁郭茅巴老曹”的是很小一部分,回答“金古梁温”的是一小部分,但他们大多阅读过网络类型小说,也有部分学生喜欢阅读流行的纯文学作品,在这个名单里,“悬疑小说”无疑又占据了相当比重。 翻翻当当网和豆瓣读书推荐标签,不仅阿加莎·克里斯蒂这样的“推理小说女王”的作品被说成是“推理悬疑”,横沟
据说,当前小说创作中有一种倾向比较明显,那就是悬疑化叙事倾向。这一倾向,会不时受到影视作品的催化,比如说《漫长的季节》《消失的她》《消失的女儿》《唐朝诡事录》《莲花楼》《琉璃》等等。而事实上,一部影视作品,如果能很好地利用叙事上的悬疑化策略,是可以收获很好的收视率和较高的票房的。但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追求悬疑化的叙事策略,也不一定能够成功。这就需要在悬疑化的叙事策略之外,在时代主题或思想的有效拓展等方
九 多情的月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在房间里越拉越长。柔和的风,一阵比一阵凉。欢欢睡过去了,发出轻微的、甜蜜的鼾声。嫩嫩的小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个牵动着妈妈心肺的田螺壳。 金竹坐在床沿上,给欢欢掖掖被窝。又拿起二猛给欢欢买回来的花衣裳,凑到灯光下看着。心,浸在一种慌乱、起伏的思绪里。那对清亮的丹凤眼,望着窗口射进来的月光发起呆来。刚才,凤月告诉她,她和二猛出去走走时,她答应得那么爽快。可是,当她听
成功,是人生的蜜果吗? 一个老者看一个少年爬树。少年在树尖上时,老者一声不吭。当少年从树上下来,快要到地面的时候,老者连叫:“注意!注意!”为什么呢?因为他快要成功了。 师长、股长 又一年过去了。 1964年夏末秋初,我被抽调到连部的连队史写作组,写作连史。一个多月后,连史脱稿了。连部派我将这份连史送到师部连史组审阅。师政治部负责连史审阅工作的首长接过我的稿子后,将我安排到师部招待所住下,
谭谈于我,亦师亦友,更是兄长。有人问,谭谈是当代湖南文坛的一座高峰,文学大家,你是如何高攀上的?我曰,全凭一条“山道弯弯”,曲径通幽。早年廖静仁曾戏称我是文学领域“边缘风景”,但正是这边缘视角,让我“别具只眼”,寻到“终南捷径”。 1981年,谭谈就以中篇小说《山道弯弯》蜚声文坛,而我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在崀山下游的回龙寺公社工作。改革开放初的第一届选调生,带有试验性质。面对陌生艰苦的农村基层环境
1981年秋,《山道弯弯》郴州开机现场。 回眸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湖南文学乃至整个中国文学,谭谈和他的《山道弯弯》总是绕不过去的。 清楚地记得,我最初是通过一部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接触到《山道弯弯》的。其时,我正在读高中。被株洲城里的姑妈家淘汰的这部电视机成了汨罗乡下我家乃至我们生产队的稀奇宝贝。电视只有晚上才有节目,因为质量或者信号或者乡下电力的不足,屏幕上常常是闪电一样的光带或者雪花
我和谭谈是同乡。因为文学,也因为其他一些琐事,我和谭谈打过很多交道,彼此非常熟悉。他朴实坦诚而又幽默风趣,外表木讷而又思维敏捷,颇有大智若愚的味道。他的一些话语,一些琐事,值得反复咀嚼,且越嚼越有趣味。 亲切鼓励 记得初次见到谭谈,是在1983年11月,他应邀回家乡给文学青年讲课。那时,我刚二十出头,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谭谈呢,因中篇小说《山道弯弯》获得全国中篇小说奖,在文学界名声如日中天,成了
威廉·福克纳(1897-1962),生于美国密西西比州新奥尔伯尼。美国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人物,对世界文学有重大影响的作家。福克纳以小说创作闻名于世,他一生共写了十九部长篇小说与一百二十多篇短篇小说,其中十五部长篇与绝大多数短篇的故事都发生在他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称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1949年因他“对当代美国小说做出了强有力的和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获得诺贝尔文学
烟语 车过浑河时有岚气入野 白色游览船独自停下 仿佛是等待某种食物、某个人 凝神一秒钟后榛烟出谷 有人大读古诗—— 最爱晚来鸥与鹭 宿烟翘雨便为家…… 如果每一句都得接续 需要用尽一个落日的时间 你要切记成瘾是弱者的顽疾 在粗糙又漫长的萧条之年 父亲的警句一直刻在灵魂正面 偶吸,无瘾,我与常人无异 但一支细支会令我谈论日常生活 胜于谈论重大事件 谈一次小的烦恼大的失
诗人或许比不上小说家那样善于讲故事,不过在我看来,许多有情有味的当代诗,都是具有“故事性”的,凭借这种“故事性”,读者可以窥见到诗人的现实生活踪迹,感知到他心灵的起伏和灵魂的跃动,并由此辨认出当代人的精神样态和当代社会的历史情形。林雪的组诗《大地笔记》就是充满“故事性”的一组诗作,在这组诗里,诗人以诗性的话语向我们讲述了不少精彩的“故事”:有关于自我日常生活的“故事”,如《烟语》;有与亲人、邻里相
安顿 春天里,我要做一些事情 要把一年的生活安顿好,把一年的 心情安顿好。甚至把花朵、作物 雨水和星空的秩序,也安顿好 就这样,再过若干年 我将把属于自己的一块墓地,安顿好 秋天的芦苇放大了它的影子和苍茫 秋天,我来到白河滩,野茫茫的一片芦苇 被风吹着,放大了它的影子和苍茫—— 我站在这片芦苇的中央,被无数芦花的嘴唇 吹着,放大了内心的宁静,和安详 在一朵花前,我显得是多余
在老家的时候 想起在老家的时候,就像一种 周期性发作的疾病,每过一段时间 我母亲就会用一把尺到田里去测量 并抓起一把土,化验它的质地 同时指责父亲的坏运气 那种抽签,和世上一切类似的事情 总有人要站在最低处,世上总有人 在冬天的风雪里无处依止。 而她要把她男人想象成一个幸运者 并是个锐利的依靠,能切去土壤中 盐与碱厚重的呛人味儿。 我们不知道我们失去了什么 我母亲自己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