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第一阵风如约而至,然后是雨。九月下旬的天气虽谈不上寒冷,但身着单衣的人们还是被骤然降临这座城市的凄风苦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大抵轻信了自己的经验,以往的印象里,中秋不过是不能算秋天的。因此,街上多是抱肩缩颈的人,一个个眉头微皱,嘴角下抿,脸上笼着一层肃杀之气,急匆匆地赶赴各自的方向。我坐在车里,启动了暖风,不久眼前就蒙上了牛乳似的白雾,那些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凝结而成的小水珠,一颗颗都是沉
一 陈八斤不是个正经的农村人,甚至不是个正经人。离萼城七十里地的耿家畈,百十口大人小孩儿,只要一睁眼,只要见着了陈八斤,都要问,八斤,你啥时回萼城当工人?陈八斤听了,总要吸吸鼻子,眨眨眼睛,把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两条鼻涕龙吸进鼻腔里,再挤出一颗或两颗绿豆式样的眼屎,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快了快了。人们瞥他一眼朝上生长的大号草莓鼻,旋即发出扑哧一笑,不经意的人还以为是谁放了一个响屁。转头朝这边望
傍晚时分,海风如少女的呼吸,带着芬芳,缓缓吹来,吹走了三伏天的潮热。 涨潮时分,海滩上坐满了纳凉的人。 浅水湾浴场中央的高杆上装着白炽灯,把沙滩照得一片白;沿海岸线10公里长的木栈道下方,隔一米安装一个音箱、两个射灯。射灯正对着大海,海面金光闪闪。海天连接处,月亮浮在海平面上,随着浪花起伏,似缠绵的情人,迟迟不愿分开。 浅水湾浴场分游泳区和垂钓区。晚上,垂钓区没人,游泳区的人像
长 亭 最让人心动的 难道不该是一座长亭吗 不擅长告别的人,正试图捂住 一张木凳的体温 对于一座亭子,铁锈发生在千年之后 现在,我们惜别的泪光 依然有木质的温润 叮咛声里,水袖甩起,又悲怆地落下 一个故事,到了精彩处 总会被作者含着去写 就像远山含着亭子 就像亭子,只需露出飞檐就够了 行 舟 木桨在水面写字 这些流言,飞快地推动小舟 一个人晕船的过程 像极了真相逐
蜿蜒的山路转了好几个弯,青草掩映着的羊肠小道越来越窄,尖尖碎碎的小石子也多了起来,硌得我的脚生疼。近两个小时的行程,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而在前方带路的奶奶却和我完全不同,她步履轻盈,好像并不是走在土路上,而是踩在云朵上。 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前面山上的那棵最高的大树梢上,整个西半天像是一块巨大的橙黄色布料。而那绚丽色彩的下方,则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不时传出阵阵鸟鸣。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我似曾见
我三叔死后,他的尸骨停了三天,拉进火化场,随即就烧了。那天,头顶的云裂成了斑块,很生硬地堆在半空,像随时要掉下来,我们都说,这天真难看。的确,半死不活的,像枯掉的冬麦田,灰得没有一点气色。火化场里不能说死,要说没了,大概是因为死太悲凉,让四面燃烧的飞烬找不到属于它们的灵魂。 两年过去了,那个寒冷的冬日,我至今都忘不了。嵘兵跪在骨灰盒前烧黄纸,嘴里念叨:“爹,收纸钱来。”我在他侧边,也跪着,给
《飞天》的“新陇军”,当然是要推出“新人”,首先作者的名字是新的,以前没怎么见过,不是圈子里熟热的人,再者,作品也是新的,有新意且达到一定水准。就诗歌而言,目前推出的几位作者,其中有一些写出了鲜亮的作品,或者诗作中有令人看好的东西。赵永娟便是其中一位。 赵永娟的诗,我读了几遍,印象是这样的:初读觉得不错,觉得发现一个新人不容易,诗中既有稳练动人的东西,又不乏一些新的语言形式的表达;抽空再读
雅尔加族的雪 一群鸟撞碎正在飘落的大雪,似乎隐入另一个时空,刹那间消失了。大雪吞噬了鸟群。旷野更加古旧空洞,只剩下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高山秃鹫啄碎野黄羊的枯骨,鹰眼透过雪粒的空隙寻找幽暗的天光。大雪里,时光总是模糊不清,有些天荒地老的意味。老牦牛顶着一头雪,退缩到避风的山坳。土狼拖着尾巴,不想说话,从一个岩石洞走到另一个岩石洞。能打败野兽的,不是人类,是大雪。 老牧人的冬窝子就在雅尔
霜柿帖 “园子里的橘子已经半黄,霜期过后,后院的柿子也要红了。还是给你寄橘子吧,柿子在枝头留着,好看。”友人寄橘子前,在微信里闲懒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却俨然拈了一纸书帖,不住展摩了半晌。 枝头霜柿着实有古意,丹红果,鸦青蒂,缁色枝,叶则蒿黄中犹透着石青,映着远天的蓝或灰。直可以磨了青云墨,取一支小鸡距,题上跋落了款,再钤了印。钤印的印泥最好以朱磦色,与柿子丹相洽,朱砂色太突兀。至于题跋嘛
隐秘的暗码 当你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出“博尔塔拉”这个名字,便有了音符的律动和燕雀的反转——从舌尖上轻盈滑出的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曲歌唱。是的,博尔塔拉具备这样的神奇和曼妙,无论是地名所蕴含的韵律,还是地域所构筑的绚丽,都在诉说着一个像辽阔草原上长调一样悠扬的理由。 一直以为故乡与作家之间,有着一组隐秘的暗码。它构成了交流的基本要件。我们摊开稿纸,开始为家乡表达的时候,其实是在进行一层层
莫高窟讲解员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将看到我的疤痕, 知道我曾经受伤, 也曾经痊愈。 ——泰戈尔《飞鸟集》 “待了快八年的小院,就像自己的另一个家,河景加窟景房,有时还是会被一个角落触动到。向日葵又开了,枣子又熟了,猫咪生一窝走一窝,就连狗子都换了三茬。一起工作的同事,走着走着,有些人不知不觉就消失不见,有各自的苦,有各自的故事。 也有一批一批年轻的生命,带着
春节里的我 大年三十熬一宿, 初一初二满街跑。 这首谣曲道的是春节。在中国传统节日里,最热闹的当数春节了。我喜欢这个节日。大年三十这天,剪窗花、贴对联、放鞭炮。暮色下来了,接完纸,男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女人们便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香喷喷的年夜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团圆圆的饭。年夜饭上必须有鱼,象征年年有余,日子红红火火。在我的家乡,这一天多煮肉骨头,猪的。到了腊月,家里宰一头肥猪,
有关于时光流逝 我们来到枇杷园 枇杷成熟了!像红霞…… 穿过枇杷园,我们踏上了凉溪古道 古道边也有枇杷。红霞流逝…… 细雨、溪水、青石、草色 都已不是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我们继续往上攀登 风不一样了 雨不一样了 暮色变了,我们也变了。我—— 你还认识吗 我不知道是谁改变了我 我们上山,又下山 红霞升起,又落下 溪水早已不是我们初见时的溪水 青石早已不是我们初见时的青石
挖 掘 我们不停地挖掘 在河边。从黑土层开始 进入黄土层 挖出被深埋的斧子 猛犸象紧紧收拢的四蹄 再往下,就是水 时间被包裹其中 用现在的时间 挖掘过去的时间 当它们在午后的某一时刻 汇集一处 河流突然变得苍老 褶皱隆起 忙于挖掘的人们 拱起脊背,泉水汩汩而出 淹没了他们的影子 被淹没的影子 这条河流养活着 世世代代的乡下人 也养活那些短命的牲口 岸上的稗
有人为一群文字背井离乡 当五月的鬓角长出忧伤,我会相信 新建的新是一种可能,旧亦是 被抛置的建筑沉默着,停止生长 是另一种坍塌 像谁无心写下的错字,等待被纠正 它放过了天空,天空就变得开阔 就像脚放过了路,路就轻盈 除去繁华与赞美 城市还会有更值得的事物 比如借得火种 窥见留守的草木 比如此刻属于少数人的黯然 有别于神迹 月亮照出废墟裸露的骨头 硌碰出真实的疼痛 有
港湾曲 大海终会平静 早年许下的心愿 落日与海风将替我们解答 甲板上落满金色的余晖 张开的手臂下 洋溢着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刚刚放逐理想与信念的人 扬起的风帆正鼓荡着他们饱满的情愫 滑过眼前的,有云翳,还有鸥翅与塔影 对此,我们无不动情 虽有浪花拍打裤脚 耳畔响起巨轮归航时的声声汽笛 可我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 看晚霞亲吻海面时的万般柔情 眷 念 我坐在河滩的一块石头上
梧桐泉断想 告诉你 不是风沙把你洗白的,洗没的 哭的时候,我一直在揉搓自己的山水 没想到你的泪却干了,脸儿瘦成了月牙 月亮在头顶,泉水在脚下 槐树在亭旁,都照着我的无眠 寒 暄 仍在,睡在平缓的山坡上 没有走远,流在浓重的岚雾里 回来了,反衬着你光亮的背影 已粉身碎骨,斜靠在屯庄门前沉郁的老榆树上 有一天,房前屋后的乌鸦和喜鹊又飞回来了 坐在古城垛上,深深寒暄 星 空
从前的火车 一列老火车钻进黑夜 时间长了厚厚一层铁锈 火车在憋着劲奔跑 都快驮不动 天空之上的银月亮 那时候的火车开得多慢啊 闯不进逆流的时代 再见了,爱人 我已经写好了剧本,寄送到邮局 我将梳妆打扮 使自己成为一个古典戏剧里的角色 西方的朱丽叶 东方的祝英台 祝福我们吧,一个感人至深的悲剧 再见了,我的爱人 冬日有感 睡眠依旧浅 这是冬天的病症 能感受到冰雪
花谢的时候,正值月圆 我们闭眼,虚度褶皱的光阴 你临摹皎月分行的诗意 搅动枯井割裂的倒影 青苔、红砖拥有克制的属性—— 狭窄的缝隙是暮霭掩盖的伤疤 鸟鸣嘶哑,树枝尽数颤动 猫头鹰的视线走马观花 从和谐的风景,读出苍白的落寞 应是温润的细泉沁出深蓝 隔绝群山的回响 纹理清晰,一朵花的纯粹之处 在于重量比灵魂还轻的花蕊 密度比泡沫还小的茎叶 那么,只需要轻抿上一粒休止符
一幢不会动的房子 倒映在水中 露出了自己新的容貌 有了风儿和鱼儿 它才能如愿地动起来 当鱼儿不在时 它依偎在风的怀里 怀念鱼儿游动时的涟漪 当风也不在时 它就只能静静地躺在水面上 又去怀恋风吹拂时的闲逸 当水也消失时 它只能绝望地消散在一瞬之间 那时鱼儿早已不在了 风也没能多挽留住它一秒 河 滩 天边崩下来的巨石 来到这片河滩时 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稚嫩的样子
当有人像打捞一块石头 让命运和矛盾从水底浮出的时候 生活就成了无数次死里逃生 在南方,我最想听到的是水流声 清晨,我在河东等日出 深夜,我在河西看月亮 难忘的日子 或许最不忍心被提起 溺水的人却时常坐在了岸边 而我永远都不愿用一颗石头比喻自己 只有俯下身时,我才能看清 我的影子。像是水面上的一朵莲 轻轻地浮在眼前 河 道 可惜你来迟了 这条细流早已在昨夜枯竭 留在河
雨水已然收尾。电话里 我第一次为母亲读诗 句子从南向北 和我来时的方向一致 多么像 昨夜最后一班地铁 不是江南 没有梅雨 只有忧伤的季节 在絮絮叨叨地陈述 无声的祝愿 你要这样从我的胸膛里取出它 火苗燃起时一切都不再静止 我对着幽蓝的光点 虔诚之心,近似于一场占卜 这使我更像是在月下的田野里 穿行的人 麦芒是硬的。静悄悄 在你说话的风里轻轻弹跳 杨家岭 窗格
七年里,他们 以各自的圆心为终点 以生存的舒适度为半径 在爱情的场域里画着谜语般的圆圈 偶尔会有交叠的部分 那便是椭圆的相似 命运自会保持螺母的松紧度 不必擅自拧紧发条 而大部分时间,他们只能 在各自的顺时针方向里,做匀速运动 直到,划破自己立足的纸张 生活的圆周率永不改变 谁也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圆心坐标 我不会,你也不能 雪山之痛 天空下雪 在山脊的伤口上,撒盐
二路车过劳务市场 几个裹防沙头巾的中年妇女 手扶吊环站立 每个人的虎口处都长着一朵 黯淡的梅花 那是在三十几年前 一个有月光的夜晚 少女们拿针点破肌肤 染上墨汁,渗入血液 获得一朵鲜艳的梅 中年妇女们坐在药场上 分拣当归、黄芪或者党参 日头和风雪落下来 时间里的泥土从手上擦过 就这样,刹那梅花枯萎 胖骨山 胖骨,是山的厚重 胖谷,是农人愿景 生在胖骨山下 在水
梦不在乎,我也就不介意你 闪烁着出现。换了身霞衣 与雾的容颜,将情节安排得温顺而清香 手不在乎,我也就不介意 牵着你安坐。躲来躲去,竟然躲进了梦中 你该有多疲惫和困惑啊。我亦不解 远去的事物,是怎么像清水一样从 掌纹中渗出,将朴实的屋舍渲染成港口 托举着星星和夜晚,托举着遍体鳞伤的 归港之笛。其实牵着你,和牵着风 一样缥缈,但是温度是真实可感的 是不是你抱着去日炉火,直到现在
我的影子,很乖 我举起左手,它绝不会举起右手 人间挤满阳光,阳光触了触它 它害怕阳光,于是跑到身后 继续跟着我—— 我有些厌烦,任凭时间擦掉天空的蓝 打磨影子,打磨从我身体长出的部分 人间的重量压在黑乎乎的马路上 我的影子从黑夜中褪色 仿佛对我说起什么 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人间孤独 我要把影子安置多久 才能消解一丝刻薄的凉 孤独,它是多么悲壮的名词 我们从一个地点到另一
再捡些木头吧,我们去坪头生火 把火焰垒高,高过两张 青稞色的脸庞 却低于我们的眼睛。你说 它们会不会类似于琥珀 到最后,尘封的 远不止白色的鸟鸣、黛色的山影 有那么一种诗意的神性 喜欢在小溪的漩涡中哼着歌 我们有时叫它姆妈失灵的耳朵 我们有时也轻轻唤着:“阿罗、阿罗!” 那是一匹骡子的名字 在罗家村,它的父亲独居了多年 游 花 还记得是个朗日,我们同游荒山 桃花还在晚
只有我知道,一座山的喜悦 它原本开裂的身体 被外婆用针线缝补好 那么多顽石都向外婆低头 从坚硬变得柔软 或许是与山打了太多交道 这些有棱有角的东西 第一次懂得感恩 它们主动接纳针线 主动接纳外婆 往后的时间,只要我们一想念 山就露出伤口 露出针线 树的悲伤 同村老人离世 人们把消息告诉了树 树们不回应,不作答 但并不代表不悲伤 土地安慰颤抖的树根 没人能记住树
我曾妄图拥有最滚烫的灵魂 它该是清茶 是烈酒 是山前不曾停歇的马蹄声 是绿水揉不尽的春风 是林间嵩翠暮色千里 是行至山下江湖 兜兜转转万事都成空 我曾幻想追逐繁星 执剑斩桃桠 挥袖是霞光青黛 玉树琼花 在逍遥间探一探天地一等胭脂色 且觅一觅霜天漫曙 霁色冷辉 直至长剑败刃 老身浊泪含 我曾要做最骄傲的风 愿配流霞照白马 在春去秋来的举杯引盏中 看一看灯火阑珊中众生
水流撞上山石,没有声音 野蛮生长的林木 梦想触碰蓝天 我们驱赶了黑夜 萤火虫带着童年的梦飞向远山 灯火下簇拥的人,怀念往昔 风吹起了哪一片枯叶 又带走了谁的叹息 连同着氤氲的烟气 闭上眼,听夜的低语 星光流入人间 谁在思念 眼泪如此璀璨 月亮把光辉撒入大海 可大海不需要 不如融入夜的泪珠 为思念笼一层薄纱 与夜和解 伸手遮住眼,拒绝炙热 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
时间泛起涟漪 带走了一身尘土 我试图挽留 可这家乡的尘土本就来于虚幻 幽蓝的月光照进梦乡 我在故乡的土地上奔跑 扑入母亲的怀抱 看不见星星的夜晚格外空洞 太阳点燃了幻梦 黝黑的眼中有花在绽放 希望是金黄的光 只要告诉群山我在归途 它们会为我让出一条路 这路步步生花 古卷开花 逝去的时光 勾画出故人的面庞 曾一起走过的青春岁月 点染出墨色山河 时光流入岁月的暗河
布隆吉尔,突厥语汉译,意思是露头泉水多,水草茂盛的地方。 这是河西走廊西端的几个地名,玉门、布隆吉尔、瓜州、敦煌。第一次看到布隆吉尔这个词时,心里就起了微澜,充满向往,而且始终像个童话在心里萦绕。第一次知道布隆吉尔是个地名时,就有了行走的冲动,那是一片荒野,有无垠的青草和高阔的天空。第一次看到夕阳里的布隆吉尔草地时,那涂抹着金黄和红黑色彩和各种纹饰闪烁着光华的青草,像古老的陶器在大地上流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