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真热闹,一张张新鲜面孔东张西望,像在笼子里关了很久突然被放了出来。安翔以前也和这些人一样兴高采烈地赶庙会,可是去年开始,妈妈说:“安翔,咱们也做点儿生意吧。”他们住大杂院里的人都趁着庙会做点儿小生意。安翔迷惘地问:“做啥呢?”他们家从来没有人做过生意。母亲买了几包砖茶,煮好后装进罐头瓶子里。安翔怀疑不会有人买这东西,没想到生意还挺好。 一张面孔在安翔面前停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背着尼龙袋,鬓
一 在画家村说起周牛山,应该没有人会说不记得。这个家伙喜欢请大家吃饭,但口袋里没钱。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周牛山离开饭桌,走向结账柜台的滑稽样子。“今天又忘记带钱。”“今天手机又没电了。”开始他还会给出一些让人尴尬的借口,后来干脆连这些借口也没有了,他去结账的路,就是世界上最长的舞台,成为他的一场表演——我们都知道他没钱,周牛山也知道自己没钱,但他还是会在适当的时候站起来,十分开心地朗声说道:“今
警察把我叫醒时,我正躺在稻谷垛上。眼前是宽敞的楼梯,楼梯上堆稻谷,码得整整齐齐,用草绳子包扎,一块一块,像冻豆腐。二层是个缓步台,一面窗户洞,巨大,同样方形,已经没有玻璃,光秃秃的露出水泥底色。深不见底的蓝天,从洞口直直映入,几朵厚云白得不像话,而另一角落绿意葱茏,是建筑身后的一座小山探头入镜。我本能地想取出相机,将眼前的景象记录下来,可看了看胸前,相机却不在。 这儿呢,其中一个警察说。我的相机
四年前,我将父亲送到安吉山中一个名为“吉祥邸”的养老院。地方由他亲自选定,四面竹林环绕,空气清新,设备和配套相当完备,亦有临终关怀的服务,去那里的老人大抵有些闲钱,想在生命最后阶段过一段予取予求的舒心日子。“吉祥邸”号称以五星级酒店的标准做养老院,月费定得相当高昂,父亲的退休金无法覆盖,每个月还需要我补贴一些,除此之外,还得额外支一些零花,让他也能打打几块钱一局的小麻将。 他和我母亲于八年前离婚
过去这一年来,他一直怀疑身上长了坏东西,老家人称之为“恶物”,不仅是心理作用,还有症状作为佐证,鼓足勇气上网一查,基本也坐实了,尽管也知道网上的专家喜欢夸大其词,随便一个小疙瘩都是癌症起步。这次还是不同往常,他每每想起最坏的结果,甚至还会酝酿出泪水来,害怕是肯定的,不过想到自己还单身,就算有什么遗言要说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一阵既释然又悲壮的情绪便翻涌上来。死就死吧。他想。恐惧的情绪却没有因此消
大顺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商场试衣服。刚刚做完的那个采访约在了这家商场的一个咖啡馆,采访结束,时间还早,我吃了午饭,随便逛一逛。那件套头卫衣刚拉到脖子,电话就响了,手机搁在旁边的脚凳上,我歪过身子去够,衣服下摆钩住了我的胳膊肘,我又怕一使劲把吊牌扯掉,莫名其妙的姿势还让背阔肌抽了筋。缓解过来之后,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我给大顺拨回去,他在那边问,你干吗呢?忙着呢?我说,没有,刚忙完。他说,下个月咱毕业
春节回乡,三姨携家带口住在娘家,空气里洋溢着团聚的喜悦。餐后,人群按不成文的惯例分为两拨,一拨打牌,剩下的闲聊。院子里,冬日午后的太阳是为闲聊者准备的暖炉。围坐在盛满瓜果零食的小几旁,我一再游离于工作、婚姻、生育的常规话题之外。视线前方就是客厅,但太阳底下的人看不清背光的室内,只听得见打牌的人在铺了毡布的桌面上掷出麻将的闷响,跟着就是报牌面的豪迈嗓音。一个伴随激动不断走高的声音:“来了来了!杠上开
一 她终于停下,弓起身子,扶着墙。 客厅的挂表前几秒被击落,碎了,拖鞋乱扔在地上。沙发像是被力大无穷的西西弗斯推挪了位置,地板露出方形灰渍。绿色毛衣蛇样盘在地板上,小板凳横卧在一旁。我看着母亲,她穿着一件的确良衬衫,下身是宽肥的裤衩,瘦弱的身躯整个向内紧缩,仔细听,空气从鼻子倒吸进去,癫狂还附在她身上。以前也是这样,要等她平静后,再收拾东西。镏金的挂表是我买的第二块,商家保证说这块表盘是树脂,
一 闹钟没响,张玉贵先醒了。头天夜里,他已把二两装的口杯搁在墙角。他盘腿坐起,启开杯盖儿,用小指点点,往眼皮上抹几滴,嗍完手,才缓缓睁眼。 起床没一阵儿,刘玲蹬倒骑驴经过他家。喇叭声是信号。听到后,张玉贵披坎肩,趿拉布鞋,端个盆,拧拧嗒嗒出了大门。刘玲天天一个样儿,用铁铲剜起块豆腐,紧跟着问,啥时候能戒啊?张玉贵吭哧瘪肚,说真够呛,不喝手哆嗦,浑身使不上劲儿。刘玲不吱声,装好豆腐的同时,再从围
作品第7号 我向太阳缴出了影子 孑然一身 世界再也不认识我 无数世纪 我比狼更贫穷 我不是荒原的领主 也没有河流 在遥远的高原 在遥远岁月 你引导我越过人的边界 向自己黑暗的心逃亡 信号旗徐徐滑下 语言死去了 石头永生 我抚摸山峰 在你褐红色的土地上做梦 手指轻轻地呢喃 像过去的海洋那样 现在 我和风一道生活 作品8号 大海是
窗外的河 我有一扇闪闪发光的窗户 雨水打造的窗户 专门用来切割风声 轰轰隆隆的声音沿着河流 向我汇聚而来 一条神秘的河流 它日夜滚动,仿佛看到了我 坐等河流将我淹没 我坐在这里很久了 我的呼吸推开河面 一堆腐败的树叶 我看见河底的鱼 彩色的鱼将我包围 它们记住了我的形状 这么奇怪的形状 我在水底汩汩冒泡 学习溺水者的挣扎 水草柔软,淤泥腥甜 我终于触摸到了幽灵
无题 二十首诗需要读很久 有时中途放弃 有时又重新读一次 始终不读出声音 声音仿佛消失了 包括车来车往人来人往的声音 读诗的时候,街道就在右边 暴雪下在家乡武汉 树枝折断在凌晨 没有阳光,没有雨 抵达 离开岛,每一次都是以鸟的方式 腾空而起,绝尘而去 但我并不认为,金属的翅膀 就比血肉的翅膀更可靠 每一次,当离地一定高度后 便心生恐惧。我深藏这恐惧 深藏战栗,仿
剥皮梨 霜降过后,它们的色泽由绿转黄 变得饱满多汁。理论上 它们已然成熟。但你要是被它们的 姿色吸引,一口咬下去,瞬间就会酸倒牙齿 有经验的农人,通常会将它们 一颗颗摘下来,铺上麦草 封存在闲置的缸里,柜子里,粮仓里 或直接放进麦草垛里 等到第一场大雪降临人间 火盆里生起大火,再将它们分次取出 这时的它们浑身已变得黝黑 只须轻轻一剥,皮肉就会完全分离 不用咬,果肉入口即化
清明上坟 三月清明,地上的人去看地下的亲人 雨也落泪 坟是人生的答案,换季几多花红叶黄 感慨生死,挂青 挂的是地上与地下的人世 人活着,在人间一居室 人去了,在地下设一床铺 实则是睡与醒,都是各自的家 门牌与石碑都是人的脸面 今不忘古 地上地下两个世间 三月清明传递的亲情 都是屋里人 自我疆域 人之自我疆域,因心而开疆拓土 镜中花和水中月,是活在凡尘的虚无 实实在
想起它时 我总会放下手中的活计 想起它时 在热闹的酒桌上兀自发呆。 那儿没有我一寸房产 也没有为我留一块墓碑。 群山打着补丁 戈壁滩面带菜色 古代在那儿屯兵 活佛在那儿坐床…… 每年、每年我拖着行李箱回去 去那里补充能量— 碗子茶刮给 手把肉香着 草原上的经幡呼唤我 祁连山的风雪把身体沐浴。 你可以说这片土地荒蛮、缺氧 只不过风景绝美。 可是我呵,长久以来在外漂
这个时代表面上波澜不惊,大海依然湛蓝,森林寂静,落叶有随意的轨迹落入泥土,种子等待时机从黑暗中萌芽,当你抬头凝视星空时,星空也会凝视你并赠你漫天辉芒。只是还有谁会在某个时刻停住脚步感受这些自然之物,他的心灵因此会生出些许诗意而鸣动震颤呢? 信息如潮水般涌向我们,每个人都在低头处理着前所未有的文字、图像和视频。从社交媒体的刷屏到新闻的滚动,人们似乎永远也跟不上这信息的节奏。信息超载不仅仅是数量的增
一 《雍正朱批谕旨》序中记载:“此等奏折皆本人封达朕前,朕亲自览阅,亲笔批发,一字一句皆出朕之心思,无一件假手于人,亦无一人赞襄于侧,非如外廷宣布之谕旨尚有阁臣等之撰拟也。雍正六年以前,昼则延接廷臣,引见官弁,傍晚观览本章,灯下批阅奏折,每至二鼓三鼓不觉稍倦,寔六载如一日。” 三百年前,那位尚不知自己会英年早逝的雍正帝在某个月夜的勤政殿内,面对灯下堆积如山的奏折,是否也会长叹一声:“此诚超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