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译林出版社出版了26卷本的《刘心武文粹》,涵盖刘心武在小说、散文、建筑评论、红学研究等各领域的优秀作品。 一个作家的文集,代表了作家一辈子的文学成就。对于《刘心武文粹》的出版,刘心武态度谦虚:“作为一个文学长跑者,我把自己作为文学个案,提供给文学史的研究者们,让他们看看,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刘心武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这个人当初是多么幼稚可笑,写得多么糟糕,但他又引起了轰动,
大白菜 1974年,马俊福和韩学文搭档,给全县三个乡下中学食堂送大白菜,每所学校每天送大白菜一拖拉机。拖拉机比55拖拉机小些,比手扶拖拉机大些。载了大白菜的时候,坐在上面的马俊福,有高高在上,骑马游行的感觉,看街上往来的行人,无形中好像比自己矮了一等。其实马俊福主要的工作就是装车卸车。当然可以说他主要只是装车而已,说到卸车,拉到学校,学生们发一声喊,几乎还用不着他动手,一车大白菜转眼之间就会被卸
1 1999年的夏天,我到了美国洛杉矶。 霍克亲自来机场接我,手里举着牌子,上面写着两个稚嫩的汉字,白甫。我找来找去,没找到“李杜”,也没找到另一个举牌子的黑人,突然灵机一动,估计白甫就是李杜——李白和杜甫的后两个字相加。霍克在向我夸耀他的中文水平。他穿着凉鞋、短裤、花衬衫,看不出他是癌症病人,中等身材,满头鬈发,眼神安静,又透着些许顽皮。 我问,你是霍克吧? 他问,你是李杜? 我说,不
圣贤在庙堂上坐得太久,静极思动,动了上班的念头。他是直接走进市委书记的办公室提出这一要求的。望着他清癯严肃的脸和三绺长须,书记半张着嘴,发了好一会愣。回过神来后,他想劝圣贤改变此念,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上面正在大力弘扬传统文化,圣贤乃传统文化之结晶,现在主动要求参加工作,若是阻止,明显有违上面的精神。何况圣贤满脸正气,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乃全体干部学习的好榜样,更是不容拒绝。思量了一阵,书记堆
一、云隐苍梧 一九九五年八月,春谷县氮肥厂机器大修,全厂停产。氮肥厂里沉不住气的青工们纷纷传说:咱们厂这次大修,莫不是要直接把我们修到下岗?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弋江市其他县城正陆续关停地方工厂。一时间人心浮动,连我母亲这样老实本分的女人也心慌意乱。我母亲在操作车间看仪表盘,三班倒,日夜盯着那些数字和上下起伏的条条,总担心哪天会把眼睛瞪穿。我父亲是钳工,整日坐在屋里,聊天,下棋,翻武侠小说,等
距他的坠马已逾半月,思绪依然沉浮如屑,不得安定。他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许一切人探视,日常饮食只准家仆放在门外。屋内原本的陈设几乎全被他扔了出去,只余一榻枕席、一盏鹤灯、一件桌椅、一套茶具、一鼎香炉而已,为的是营造较静谧的世界,安置犹未恢复灵便的身体,好放他向内跋涉,做痛苦而必须的追索。 他现下无一时不在缥缈迷茫中,对周遭只觉陌生与隔膜,但又莫名知道,这所家宅长养了他,当众人扶拥着他进到这高门宅邸,
照りもせず曇りもはてぬ 春の夜の朧月夜にしくものぞなき ——大江千里 持续两年多的战争审判,如今总算彻底告终,七名A级战犯已被送上巢鸭监狱的绞刑架。那也是尾崎赴死之处,在四年前的十一月。 报纸上,相关时评和社论铺天盖地,热闹得整齐划一。时近年末,街头的东京人面目疲惫,细长灰暗的眼中晃动着废墟之影。这场审判拖得太长,最初挟着厉若雷火的正义律令,接着沦为
窗外的树叶摩挲风的脚踝,总会让我误以为下雨。屋里亮堂堂的,她站在我面前,正在雨声中沐浴日光,眸中闪动普罗米修斯的火光。她又跟我谈论古罗马,万神殿在我们之间欢快地奔腾跳跃,我有一种上去吻她的冲动,要去把凯撒堵在她喉咙里。所以我问她,介意我吻你吗?她很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责怪我打断她的演讲,或者我毫无水平的提问。 没关系,长官,凯撒同志大概不介意。 我们吻了大约两分钟,过后她说,赵红卫,你发
不用祈求渺远的龙王,只要打开开关,不锈钢莲蓬头就会降下滔滔水柱,古人对此应当难以置信吧。热水浇注在鬓发、后颈和腰背,直到脚跟,她不禁畅快地叹了口气。酒店提供的沐浴露散发青柠般的清新气味,很像她那瓶叫“香根魅力”的香水。香根草,记得宋人称作白茅香。沐浴露搓成密匝匝的白色泡沫,将白茅香的气味涂满全身,连脚底也没放过。会不会香得太过分了,反而不自然?带着这点疑心,她又在水柱下淋了许久,才走出盈满蒸雾的小
推荐语:洪帆(北京电影学院) 第一段,天花板上的光斑很有电影感。但装饰性文字太多,很多比喻,像繁复堆砌的花边。 芊憓什么也没说,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也许是戴着口罩的缘故。 结构上很容易想到刘以鬯的《对倒》,一男一女(且一个在地一个外来)交替视角叙事,不过这篇有意思的是两个主人公不但巧妙地交换了一次在地者和外来者的身份,且始终不在一个时间线上,一个生者,一个死者,同时空交集只存在于前史,又或在
可能性 以散文形式回到童年,像考古,要一点一点地刷,以小说形式像VR,增强现实,把虚拟套进现实互动。先考古,然后VR,是件有趣的事,像黑科技,新的世界被创造出来。与其说创造出来,不如说生长出来。现实下面充满可能性,就像一棵树还存在一棵潜在的树,长出的枝干构成树还有许多没长出的,VR或小说就是没长出的树长了出来。 城市空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城市空了,只剩下孩子。写一种干净,孩子,野生,阳光。
启幕 明清时,广东本地戏班活动的中心是佛山,最早的粤剧同业组织“琼花会馆”就创立在佛山。关于年代,有说在明朝嘉靖年间,有说在清朝雍正年间,众说不一。嘉庆间一首竹枝词这样写到琼花会馆: 梨园歌舞赛繁华, 一带红船泊晚沙。 但到年年天贶节, 万人围住看琼花。 道光十年刻的《佛山街略》上的一段话,是琼花会馆当年情形的最好注脚:“琼花会馆,俱泊戏船,每逢天贶,各班聚众酬恩,或三、四班会同唱演,
题记:如果说黑釉是吉州窑的瑰宝;那么木叶天目盏则堪称是黑釉中的精灵。 一 在县文联主席小杨驱车带领下,我俩从寂静的县城出来,沿着庐陵大道一路向东,行驶七八公里很快便到了天祥公园一带。两边皆是雨后葱茏清新的绿意,行人和车辆都很少。小杨把车停在路边,略一辨识,嘀咕了一句,应该就是这里了。刚才已经找错了一处地方,他多少有些懊恼,伸手拂开新发的垂柳,踏着侵阶的杂草径直朝里去,我赶紧跟上。四顾无人,只有
1 凌晨两点,我站在窗户前面,仰望天空中闪耀的光,开始下大雨了。时隔四年我又见到北京了。时差让我难以入睡,我心里的那兴奋胜过我的疲惫。闪电在转眼间消失,但是在我心中留了一道光,一道我曾认为已经离开了我的光。 这次只能在北京待一晚,而东北之行将于明天开始。 第二天,凌晨六点,到处有雨的气味,我抬起头凝望着粉色的天空,多么好看,多么美。我闭上眼睛,空气的味道给我带来一种甜蜜的感觉,在那一刻我才意
王陌秋从小外号“小巫婆”,神神叨叨,疑神疑鬼。 她皮肤煞白,精瘦,脖子颀长,脸小,五官分开看都很一般,鼻子不高,嘴巴太小,眉毛太细太长,下巴尖尖。但是那眉眼鼻子口放到一起,就是个天生的美人儿胚子,尤其那双眼睛,上下长睫毛一开一合,仿佛眼里流着一条隐秘的河,打小儿就不像她那个年纪的眼神。当那条河向外倾泻而来,有时波涛汹涌,有时暗流涌动,有时又溪水潺潺,搁谁看到,心里都免不了犯嘀咕。 无论走到哪儿
拜年 他们一家正在吃饭,可能还有别的客人,围了很大一张桌子。本来亲戚家的屋子不是很大,就显得有些拥挤。我觉得来得不是时候,但也不好马上告辞,就别别扭扭站在一边,期待有人给我搬一把椅子,但围桌吃饭的人只是简单和我打了声招呼,就再也没人理我了。 他们边吃边说着话,我也试图插进去,但始终找不到机会。我想说一句引起他们注意的话,或者一句聪明的话,让他们知道这样把我冷落在一边其实是不适当的,我并不是像他
刘爷 开演时间到了,台上大幕纹丝没动。台下,人群躁动。 后台有个人心急如焚,就是后台管事,因为刘爷还没有来,刘爷误场了。可刘爷误场是常事。 这时,刘爷一挑门帘儿,进了后台,双手一抱拳,说,各位早了。 哎哟,刘爷您可来了。管事说。 怎么啦?刘爷问。 管事掏出怀表,让刘爷看,说,您看看,都几点了? 刘爷看都没看一眼,问,今天晚上什么戏码? 您的《失空斩》。 谁的头牌? 当然是您的头
夜读《杜甫传》笔记,给先发 1.长安城东西长9721米,南北 宽8612.7米,和我出生的小城 差不多。这些年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就想在20万人群里找到 杜甫。但我只遭遇这些:酒鬼 赌徒和丧魂落魄者,还有白鳍豚 丹顶鹤与未知名的湖怪,以及 一个本名王少兵笔名叫哨兵的诗人 2.公元767年三月于奉节老城 受赠公田四十亩。种柑。雇仆人阿段 信行、伯夷和辛秀,施肥 剪枝、除虫和采撷
苦役 如何解救 一匹迷失在灯盏里的马 一条纠缠在磨盘里的路 钟摆 在所有生命的躯体里 在生与死之间 来回晃荡 冷漠而又盲目 像是有意的 它撞到了我整理植物的手 放下吧 春天没能回来的植物 至少不再困于 春雪秋风的循环挣扎 春夜对它们不再漫长 而我们的苦役 何时才能结束 在巩义 南坡童颜永驻,北坡满头鹤发 那个从嵩山下来的人 读懂了所有的北坡 心中有了一道
素馨花,不问为什么 生活不需要解释得过于详细 星星悬浮,自由地享受一夜又一夜 寻常的背后,每一株草木都足够努力 我要用鲜花去重建城市的屋顶 花朵是唯一的神器,却又是普通的一种 古老荔湾街头巷尾的花店,大地颁布鲜花令 它们无声,暗中提高了绽放的力度 那些美的比列都在爱的速度里 花地湾通往花渡口,采花少女坐船去花洲 她将在某个切近的日子把光阴带回 粤语的嗓音在春天回响,每一声都像
翠微路之舞 去的时候有星辰 回来是细雨。杨柳 在道路的两旁,不知道 中间走过了哪些人。 你嗅过的蔷薇在栅栏后面。 有人点亮蓝色的蛋糕庆祝, 庆祝这不能说话的日子。 秘密的表演,剧本一天比一天 短。 旧伤还没有痊愈,暗疾嘲笑着 夏日。但那个老人,那个 激情四射的老人,已经在广场 跳起了踢踏之舞。 你的脚因此变痒。年龄的工具 倒置。翠微路在杨柳的抚摸中 变硬。你娇笑:“
时间之外 很久以前你睡成一种姿态 在来苏尔的药液里等待苏醒 很久以后的这个傍晚 我亲眼目睹你曾经拥有的忧伤 所有生命最终将在时间之外沉默 就像喧闹的城外石岩构成的山梁 黄昏我从你的睡态里读出焦虑 你滔滔不绝地和我讨论长生不老的秘方 我有限的经历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只好默默地注视着你失望的表情 这沉默绝不是沉默,我心里清楚 那是我眼里生长了不可医治的云翳 母亲 母亲,我曾经
一树叶子 祖母经常就着光亮,用铜制的镊子 将刮蹭眼睛的叶子拔离 有时我采摘桑葚的手指抚着她额头的皱纹 取出倾倒在眼眶里的叶子 她鼻息均匀,干净的眼神转瞬愉悦无比 习惯于把往眼睛里长的下睫毛 喊成与蔽目相似的叶子,在村寨没有第二个 这是她理解的疼痛,更是旧时的方言 鱼刺,锈铁钉,柚子树干,雷和偏头痛 它们相当于一树叶子,肉体外指向不明的事物 此后在很多生活的场景中 我都近于偏
王子健的六篇小说在题材、写法等方面有很多不同,但细读之后,会发现一些共性,比如他常会写死亡、三角恋等,小说中常氤氲着悲伤的气氛。虽然小说中有大量琐碎日常生活的描摹,但作者将故事背景放置在新疆、巴丹吉林沙漠等地,再加上题材和结构技巧的创新,极致展现了作者的才情,也使作品与读者保持了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这种飞翔着的距离感从现实出发又最终回归现实,带领读者与主人公一同凝视自我,重新出发。 寿夭穷通是
要不是王子健在《小披头的恋情》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才透露了这样一句——“也许也像我对这篇日记里唯一一位有名字的女人”,这篇小说看起来顶多是一篇普通的第一人称叙述的故事而已。既然王子健说它是一篇日记,我们就用日记的方式来打开它。 理论上,日记体小说应兼杂日记与小说两种文体的特色,它是假借写给自己的日记之名,写给公开的读者的小说,一方面私密地、深刻地自我剖析,另一方面将这私密公之于众。但王子健显然并不
读完《作品》杂志第7期“超新星大爆炸”栏目上王子健的六篇小说后,又看了他的照片和寄语,对这位作家有了一些整体的印象。文如其人,他的小说字里行间,也同样流露着一种敏感和孤寂的气息。 读到《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游吟诗人》,一开篇就让我有些出戏,因为看到一句“一种巨大的悲凉”。悲凉和死亡、绝望、爱情……这些都是年轻人喜欢使用的字眼,也是他们所关注的主题。尤其是“爱情”,更是牵动着他们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只
在现实的名利场上浸淫日久,不仅内心冷硬与爱情绝缘,就连爱情故事都极少看了,因此一口气看完王子健写爱情的六部短篇小说之后,我忍不住发出感叹,原来“00后”“Z世代”眼中的爱情是这样有别于传统和刻板印象。六个故事的主人公有着截然不同的年龄、身份、性别、民族和社会背景,乍一看好像全无关系,然而当细细体察个中深意的时候,会发现无不贯穿着三个关键词:爱,死亡,在场。 以多样化的笔触书写爱情。六个故事都写到
《小披头的恋情》(刊载于《作品》2023年第7期)是一封自我的剖白信。串联在种种回忆、影像下的是对于浪漫和爱的症候,也构成了文本难以言喻的多样性。 文中的“我”探索着关于小披头的恋情记忆,小披头无可挽救的恋情与浪漫而又窒息的自杀,“我”与李娅的爱情,“渡渡鸟”的执着都将读者置于一种充满着浪漫主义的当下中。小说中的每个人对于爱的执着和坚守,并非海誓山盟的长长久久,只是那伴着浪漫与死亡气息的恋情探险
网飞曾经出品过一部由提姆·米勒和大卫·芬奇监制的热播科幻剧集,叫作《爱,死亡和机器人》。在大卫·芬奇看来,这三个关键词是对动画短剧内容的某种提炼:“爱”表示裸体,“死亡”是暴力的象征,“机器人”指的是科幻和反乌托邦。然而,我想在这些表象之下埋藏的是更深刻的哲思。这是一个颇有趣味的标题,爱欲和死亡是与“人”紧密绑定的概念,可以让我们想起那个连接着席勒、弗洛伊德、马尔库塞的漫长哲学脉络。面向爱情、面向
《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游吟诗人》的浪漫感克制地、有痛点地扑面而来,我们不能否认巴依阿吉的献祭、韦女士的以泪洗沙、画家和塔克拉玛干的残忍,对浪漫的清洗作用。 巴依阿吉作为文章事件的起因,他是谁并不重要,他的死因也不重要,作者只需要让他死掉,并借助韦女士和画家的口舌投射出一个“映像”——一位带有创作气质的独自死在沙漠中的诗人(朋友、爱人)。这个映像出现在文章的暗面,通过感情的勾连反复刺激画家和韦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