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简介 禹风,小说家,上海人,巴黎高等商学院硕士。著有长篇小说《静安1976》《蜀葵1987》《大裁缝》,中篇小说集《漫游者》《玻璃玫瑰》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花城》《十月》《山花》等刊物。 1 五十八岁的平凉找不到合适的人一起去印度尼西亚。 平凉在印尼举目无亲,也没任何朋友,但他却有关于印尼的一个梦,想趁身子骨还扎实,赶紧去圆。 但孤身一人怎么去呢?平凉晓得自己真实的能
小说写多了会惆怅,惆怅这东西同时间有关,也和空间有关,于是就与往昔有关。小说若与历史割裂,那么青蛙就远离了池塘,知了抱着厅堂的木柱歌唱,鲸鱼喷出淡水。 常常,一旦进入读史时间,溯流而上,像飞机爬升,个人生活的社区就变得微不足道。史料的读者宛如偷吃了智慧果,前缘后事,恍然大悟。 不知为什么,当一个熟人对我说他很讨厌某个东南亚国家,皆因该国曾暴力排华,我马上想,他是在谈论历史吗?是的。那么他知道多
他们说,他的手臂白得像一棵大蒜,垂下来的那刻如同一条脱水的柳枝。他们又说,我父亲抱着,以百米速度从斜坡小道俯冲而下,除了扬起的黄尘和奔跑的脚步声,他的喊叫怪异得像林场的锯木声,像锯开一个破碎的口子。他们后来都只能去责怪勇士——那辆老牌的吉普,几次点火,等来的是浑身颤抖,哑炮一样,像预示着什么。只有我母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说的那件事,时空交错、盘根错节,最终记忆变了形。他们曾这样安慰,没有办法挽
1 然后,妻子和我吵了一架。 我们都尽量压低音量,以免隔壁的母亲听到动静。吵架的起因还是老生常谈,今天下午,妻子又从派出所领回了母亲。 这半年来,母亲走失的纪录一直呈上升趋势,我们吵架的次数,也同比增长着。妻子是小学毕业班的老师,而我则在轮渡的货运公司上班,我们都没有时间陪着母亲,只能把她留在家里。然而,母亲总有办法走出家门,最后让自己迷失。 关于钥匙存放的地方,我和妻子间谍一样考虑了半天
我想要睡觉的时候接到了电话,是唐新军打来的。 唐新军在电话里面说,他得离开一会儿。唐新军说话的口气好像就坐在我对面。我听到一个女人在边上说,怎么可能一会儿?起码是半年,说不定会待上一年。我听出这是唐新军的妻子,她应该就坐在边上。唐新军的妻子是个会计,而他自己是个统计,成天与数字打交道的他们养成了严谨的习惯。这么晚了,他们竟然还没有睡。我看了一眼卧室,那门是虚掩着的,漏着一条缝。门是白色的,那条缝
他们提到罗太太的眼睛堪比羚羊的时候,阿丽并没有真正当一回事。谁会知道一只羊的视野范围多达三百多度,这个比喻的流传有些超乎平常,在这个镇子里没有人有什么特别的学识——除了罗泽先生。他们的意思是,罗太太很犀利,并总是知道你在做什么。对此,阿丽有一种领土被侵犯的感受,掌控这个家的日常是她近两年的技能,罗泽没有质疑过。但身份的卑微让她忽然对这个冬天产生了担忧——今年冬天,罗太太要从香港回来,比罗泽在饭桌上
我提着一个拉杆箱从地铁站走出来,眼前是一片橘黄色的菊花丛。菊花丛对面的路牌上标识着两个字:岔街。当飞机降落昆明之后,高原的清新空气就迎面而来。昆明、阿木对我来说是连在一起的,阿木已经长住在昆明。 她站在地铁站口等我。远远望去,阿木身材娇小,满头白发像白发魔女。走近一瞧,她一脸惊喜,眼角也在笑,从我手中拿过拉杆箱。 我望着那片菊花。我和阿木曾经在福州走亲戚,那条街也有这种菊花。 “买一盆送你好
暮 雪 雪越下越密了 蒸汽散入雪雾 天色渐暗 宜烫酒 宜整杯盘 宜问人 “能饮一杯无” 宜问之人都很远 右军远在东晋 快雪时晴 他才写罢“羲之顿首” 提笔沉吟 林教头远在沧州 在风雪山神庙独自吃着 一葫芦冷酒 朱贵在梁山泊道口开着酒店 飞雪茫茫 芦花荡中藏着接应的小舟 潘金莲不宜问了 远在阳谷县城紫石街上 怀揣小鹿 从县衙冒雪归来 妙玉也不宜问了
方 言 1 在城市居住 被陌生语言包围 也是父亲决心离开的原因之一 方言像祖先血脉一样 在父亲身上流淌了一辈子 从小 他就用方言与水稻流利交谈 催促蔬菜瓜果成长用方言驯服桀骜不驯的小牛犊 把它训练成犁田的好把式 教它该转弯时转弯 该低头时低头 该走直线时走直线 把小牛犊从乱踢乱蹬的愣头青 培养成成熟稳重、吃苦耐劳的耕牛 方言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牛羊鸡鸭都习惯了父亲的方言
岛 屿 他在海峡西岸。午后醒来 惜字如金,一直到黄昏 时时走神,保持着寂静 也不在乎朝他招手的姑娘 也不在乎贝壳的沙砾和珍珠 只是说:它们都是海洋的心 携带着船桨、手稿和旧罗盘 他随时准备离开。日复一日 灯塔的刀光劈出半个月亮 遥远的预言从洋流之下涌出 岩石上的洞穴如同最后的乐园 他在风口,像陆地一般沉默 渔火点亮,浪潮和他 有诸多深邃的彻夜长谈 在这里诞生。星光投
小心,夜晚是危险的 清晨,我在文字里挖坑 把自己种下去,我相信会长出一个你来 我中午开始独酌,用思念陪到傍晚 却发现酒杯太小了,一滴泪水也装不下 从头到尾,我试图避开现在 可天偏偏下雨,不出太阳 还刮风,打雷,闪电,下冰雹,就差下雪了 一年四季,小心,夜晚是危险的 我向黑夜求饶,不需要春夏秋冬 一天孤独就足够了 观 瀑 水要站起来 就不怕悬崖 人要立起来 得靠孤独
海 佛 手 浪花将唾沫吐在你脸上 你一声不吭地擦了 潮水将污浊泼在你身上 你默默无语地忍了 你以为紧紧地 龟缩于深深的岩缝里 每天双掌合十 就平安无事了 最终还是逃脱不了 手把你从岩缝中 揪出来的命 哦,你这可爱又可恨的乌贼 明明怀揣一艘小巧洁白的玲珑船 却对紧跟不舍的追求者 放出一阵阵烟雾 扭转柔软的身体 一溜烟迅捷躲开 狠心的人啊 你这情路上偷心的乌贼
等 雨 挖掘机在对面山坳里 一下又一下,挖出整个黄昏 盯了会儿天上,云静静地趴着 它下面的山峦在飞奔 风大起来,我好像也被山带着 一起奔向稀疏的云层 树摇得很用力 它大概不愿意雨,落在这儿 只有一垄垄的茶树,伏着身体 眼巴巴地跟进秋天 夜 雨 烟尘起自暗黑的深处 三千虎贲 把小城箍成一个铁桶 箭矢如蝗,蜂拥着诡异星光 满城花乱开,即开即逝 朵朵皆是绝响 有人
残 荷 茕茕而立,弯曲着 在湖中呼吸微弱的部位 黄昏时 我再一次看到它 四周已是深入骨髓的秋意 仍有瘦弱之水,承受着它 仍有淡淡秋光在阅读着它 难以用语言说出那些低吟 那类似于低沉的暗黄的遗嘱 在深秋,在表达的断裂带 一些阴影闪现 试着赞美这残缺之美吗 你能为那些流逝做点什么呢 当我执迷于某些虚空之词和眼前的疤痕时 风乍起 更多的阴影逶迤而来 思绪的灰烬 被风卷
秋 香 楼 下午去方晓老家九峰顶坑兜了一圈,看了几幢老房子。最壮观的独体老建筑,方晓说是当年莆田建筑面积最大的,名为秋香楼。古人的心思,真是温柔。其实也不古,就是民国。想起几年前,好友发达,购置了一栋别墅,请我起个名。想了半天,出“仙林美庐”以应。主人仙游林氏,太太姓卢,不用解释,满心欢喜请书家题字做匾去了。如此可见,我也是俗人一个,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俗。俗而求雅,俗而取巧,已是恶俗。 后来在方
在交通路与园林路的交会处 “太帅”是善春自嘲的称谓。它由“大师”演变而来。 最初我对善春的称呼是李总,那个时候李总的夫人在小县城临街门面有个花店,花店里摆的大多是些花花草草,零星的几个盆景放置在不显眼的角落,显得格外孤独。我以为不显眼的、孤独的会比主打的那些花花草草便宜,结果李夫人告诉我:孤独有孤独的美,孤独有孤独的价值,它的价值远超那些热闹的花花草草。 李夫人言罢,移民初到小县城的我,不禁
我小时候不怎么吃羊肉,成年之后思来想去,终于想得明白,是因为从小吃得少,习惯没有养成,也没有餐餐吃肉的条件。 肉一向短缺,吃的机会很少,而嘴,天生就用来馋肉吃肉。锅中水开,母亲撇去浮沫,放入姜皮子、花椒粒和盐,我就会围着锅转,闻肉香,看肉汤蒸腾翻滚。可是真正等到羊肉上桌,父亲在肉汤里加盐,调入葱花,我拿起最瘦的羊肋条蘸汁入口,却最多只啃一两根,还要把上面残留的羊油去掉。父母就说我是眼睛大,肚子小
小时候,跟随母亲回贤良港,住在外祖母家土坯后房。后房无门无窗,通往小厅的过道,仅用一块粗蓝麻木隔开,俨然一个幽闭的洞穴。屋外朗朗乾坤,人声鼎沸;屋内暗无天日,狭仄清冷。 一扇天窗,一道天光。当一间屋子没有了窗的存在,没有了天光,黑暗犹如潮水无边涌来,顿然让人喑哑失言,惶惶不安,顷刻逃离。 正午时分,回到家,我将大厢房板窗一开,放进光线和新鲜的空气。隔窗一望,一眼倾心:窗外合欢树形开张,冠大荫浓
紫斑风铃草 这一天,我是最快乐的,在江域朝鲜族屯子,看到100多年的老房子。坐在“温突儿邦”,即温石火炕上,喝着压出的井水。女主人讲着半生的普通话,说起周围地理环境,往西北方向,有一个满语名字的山,叫兀良哈岭,海拔1043米。山上多数为柞树,鸟儿极多,值得登上去游览。 我们从老房子出来,按照女主人说的方位,向西北奔去,来到兀良哈岭。我看见山边长满野花草,发现金银忍冬,遇见紫斑风铃草。回
如意是一只黄化玄凤的名字,全身体羽为白色,头至上喉部位像抹了淡黄色的粉底,还嫌不够,又在脸颊打上橘黄色的腮红。乌黑明亮的眼睛,不见眼白,滴溜溜的,时而天真,时而妩媚。这品种很常见,如果非要找出一点特别的话,不秃头勉强算一个。 如意是王阳送的。他是我十多年的老友,身材消瘦,个头不高,皮肤比一般男生更细腻、白皙,整体气质就是阳刚不足,阴柔有余。他倒引以为荣,和我斗嘴接不上话时,就把手臂一晃,你有我白
1 父亲煮杠面,每道工序都很讲究。 先到小菜园割一把韭菜和几棵蒜苗,再准备一粒洋葱,一并洗净切好。然后开始调面糊、揉面。父亲力道大,揉面时把面板和餐桌压得“吱吱呀呀”地叫唤。父亲擀的面坯很薄,切的面条也细,说是这样好入味,其实是因为祖父爱吃细面条。面条差不多擀好,祖母便点燃灶火,把鼎烧热。祖母烧了几十年柴灶,控制火候拿手。母子俩一个灶下添柴烧火,一个灶上掌勺烹煮,这个温馨的画面至今还定格在我的
有一个三岁男孩跟着母亲走过一个由士兵和刺刀把守的检查口。母亲已经有几个月身孕,她的肚子上包裹着几条棉布,这几条棉布是吸过盐水又晒干的。由于有禁令不得私自携带食盐出城,母亲只能用这种方式通过检查口,把食盐偷偷带去给父亲,有时还设法带去些药品。父亲住在城外,以割橡胶为生,同时他是一支队伍里的人,其队伍属于马共,即马来亚共产党。 这是许燕妮散文《故乡是条遥远的河》和《奶奶的嫁妆》都写到的一个细节。她笔
纵观现代汉语诗歌的百余年发展历程,就文类整体性而言,其艺术表现力在“破”与“立”的互动相生过程中,呈现出螺旋式上升的趋势;就创作个体而言,特别是长期的诗歌写作者,总是在诗歌写作中不断地发现陌生的自我,发现自身的渺小,拓展更为开阔的想象视野。在当代闽东诗群中,60后诗人闻小泾以执着而勤勉的诗歌写作,显示了其对艺术探索的积极姿态。近期,闻小泾出版的诗集《小鸟也分割着天空》就是其诗歌写作最新成果的一次展